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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八年七月的天,像熔了金子般赤烈流淌。我们江苏省人民武装学校(2002年3月并入南师大,成立南京师范大学人民武装学院,隶属江苏省人民政府和江苏省军区双重管辖,校址坐落在将军山,原省军区靶场,位于南京市雨花区铁心桥大定坊,2017年因职能终止,完成使命,停止招生)毕业的六人小分队:王叶平、戴广科、李泉、杨金永、薛道兵与我,奔赴邳州市人民武装部报到,在民兵训练基地(今市武装部办公地)的灼热营盘,为即将步入邳州和车辐山职高的学子们,进行为期近两个月的军事轮训。 训练场上,口令如雷,同学们绷紧的脊背在烈日下反射着年轻的倔强光芒,那是一个声音和汗水浇筑的盛夏。训练科目从立正、稍息、跨立,到齐步走、正步走、跑步走,以及简单的队形变化和会操动作,这些军人的基本姿态和要领在十天内必须达到一定标准,虽感压力巨大,但我们科学施训,精准发力,劳逸结合,教官和同学心连着心,打成一片,亦师亦友,相处融洽。训练之余,戴广科教官一曲《小白杨》在联欢晚会上响起,清亮歌声穿透夏夜,拂过少年们微扬的脸庞;王叶平教官的拿手好戏是单杠大回环,他健硕的身姿划过一道又一道令人屏息的弧线,惊起全场难以抑制的欢呼声;薛道兵教官的不苟言笑和严肃劲让同学们敬畏有加;杨金永与李泉两位教官以憨厚耿直、宽容大度的个性赢得师生真诚的倚靠;我的理论讲解则悄然在同学们心中埋下另类的种子,以至于军训基地门口照相馆的漂亮女孩也闻讯跑到二楼大礼堂听我讲课,为我捧场。轮训即将结束,出现一个小插曲:基地食堂的一位女服务员跟着队伍跑到徐塘靶场,体验实弹射击,当射击指挥员“预备,放!”的口令发出,枪响瞬间,由于过度紧张,她竟然把弹匣里还有四发子弹没有发射的“五六”式冲锋枪直接扔在了射击台上,双手捂头趴在地上嗷嗷直叫,让在场的人惊魂失措,这场景至今记忆犹新,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最令我难忘是军训结束的那天清晨,邳州职高高二兵役班一位高个男生在曙光未至时轻轻推开我的宿舍门,递上日记本,怯生生的,双眸澄澈如洗:“毛教官,今天就分别了,很舍不得您,请为我留句话吧”。我欣然应允挥笔写下“人都爱花,我更爱花后之果;人都爱易,我独爱易前之难”,字迹落成的刹那,我们共享了一种无声却深沉的懂得。 使命在肩,荣光紧随。军训落幕之际,时任邳州市委常委、武装部部长蔡森(睢宁人,后转业至睢宁县任人大副主任)携副部长兼军事科长周恒泉(后转业至邳州市公安局工作)、参谋王军(后升任科长、副部长,转业至邳州市安监局工作)等领导为我们设下庆功宴,感谢我们的辛苦付出。宴毕,清风徐来,我与周部长一人一骑,向夜色中的弹药库行去。车轮碾过银辉,周部长沉稳的低语如涓涓细流,那些处世为人的道理浸润着我年轻的心田。唯有脸上那晒成深色的汗斑,是那个燃烧的季节在我们身上烙下的忠诚徽章。 思念竟如春韭,割了又长。初冬来临,我终是按捺不住牵挂,独自踏上去车辐山职高的路途。当我在校门前站定,三楼窗口瞬间爆发出浪潮般的呼喊:“毛教官!毛教官来了!”那声音挟着纯粹的欣喜席卷而来,少年们奔跑相告,热情几乎将我托举而起,那一刻,如明星一般,倍感荣光。上课铃响,班主任张金梅老师眼含期盼:“孩子们的心都向着您,下面两节课,给您,好吗?”推拒不得,我最终捏着两支粉笔走上讲台。没有预设的主题,只有心与心的碰撞,九十分钟在自由流淌的言语中倏忽而逝,我们无拘无束,天马行空,你问我答,有问必答,哲学和文学的常识贯穿始终,行云流水,如庖丁解牛,那时啊,青春是初生牛犊无畏的犄角,敢于抵向所有未知。 二十六载光阴如指间沙,握不住,却沉甸甸。偶尔翻开旧照,那些面孔依然能在心湖激起涟漪:与我单独合影留念的单良同学时年十五岁,聪明伶俐,情商在线,招人喜爱,他和几个小伙伴就喜欢在我午休熟睡时用固定电话拨打我的BP机,每当被铃声振醒,我就知道他们又在恶作剧了,可气好笑又有趣。而今的单良同学早已成为优秀的科级领导干部,不久前的一次会议上我们座位相邻,彼此相视一笑,感叹时光如梭。说来也巧,他的爱人李艳娇女士还是我儿子天宇在运河中学读书时的英语老师呢,一切缘分使然。 戴广科的歌声仍在夏夜中飘扬未散,王叶平的单杠大回环定格成永恒的矫健弧光,那高个少年虔诚递上的笔记本,月光下与周部长并行的车轮声,以及车辐山职中三楼那冲破云霄的呼唤,串联成美好而温馨的画面。毕业后,同学们各奔前程,那些日后辗转而来的书信,成了没有地址可回寄的青春凭证。至今还保留着孙莉、刘娟两位女生当年的书信与合影,偶有消息得知孙莉已远嫁苏州,朱洪莉同学现在邳州华联欢乐买新沂店负责人……于今时间久远,绝大多数同学音讯全无。 好友张涛老师毕业于南农大,是文艺青年,擅长吉他演奏和写作,外表不羁,内心细腻,引领时尚,在计算机稀缺的1998年,教会了我计算机基础操作,他对孔子的教育理念以及《论语》的沉浸式解读让我折服。1998年的某个冬夜,我留宿车辐职中,在他的宿舍用那台286电脑观看了宁静和邵兵主演的《红河谷》。大学时他写的小诗:“送父过江北,空流浊泪叹无为,奈何东逝水”,以及写给小妹的“豆灯肩儿瘦,蚕卧青额头”,还有他身着军用大衣,仰首问天,对抗陋习,愤世嫉俗的呐喊:“人,骄傲的人,穿着一袭小权势的外衣,在上帝面前胡作非为,使得天使落下泪来”……都被我刻进脑海保存至今。 人活着,其实就是为了某一刻,某个时候,抑或某些人,此生值得。这些美好的回忆是火红岁月的忠实印鉴,印证着我们曾被青春如此炽热地淬炼过。回想1998年暑假,那用汗水、激情和热血浇灌的坚定与情谊,早已融入血脉筋骨,在我们的生命中刻下了不朽图腾! ——2025年11月2日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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