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磨——美好温馨的回忆

云里雾里

推磨

文/冯遵慧



“半夜起来下扬州，天明还在锅后头。”这是我们小时候经常猜的谜语。它的谜底是“推磨”。

一提起推磨，在过来人的心目中留下的几乎都是“痛苦”的印象。我这里要写的，却是关于推磨的美好与温馨的回忆。

我开始“上套”推磨，大概是在十一二岁时。所谓“上套”，原本是对牛犊、驴驹子等小牲畜由散放到开始干活的说法。用在人身上，是指已经进入儿童向成人的过渡期，可以部分地承担劳动义务了。父母的话说得更明白，就是已经长成“半大孩子”了，不能再整天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了。虽然有点将要失去儿童的自由，开始受到部分约束的淡淡的苦涩，但是，对于一个即将进入青春期的“小大人”来说，一听到“长大”这个词，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我刚开始推磨时，还只是个“替补队员”。鸡叫头遍父母与姐姐开始推磨时，我还在温暖的被窝里做着美梦呢。直到推出一盆糊子后，母亲要去烙煎饼了，才不得不心疼地把我叫醒。等我走上磨道，推磨的速度开始加快时，母亲便会不失时机地表扬道：“到底我儿是个男子汉，你看多有劲儿！”

不过，表扬的力量也不是无穷的。几乎每间隔一天就要半夜开始推磨，一推就是三四个小时。面对这样的“苦役”，能始终保持乐观心态的人恐怕不会太多。别说孩子，就是成年人，也是需要具有极强的意志力的。

推磨，在我一生中不可磨灭的记忆就是，困！困！困！

因为困，我有时将推磨棍插到糊子里；因为困，我有时倒在磨道上；因为困，我甚至倒在厕所里……

每当我被叫醒，情绪低落时，父母就会安慰我，我儿别生气，要是不推磨咱们吃啥呀？过去咱家穷时，看到人家有钱人有粮食推磨，就想，咱家什么时候能有粮食天天推磨该有多好呀！从父母的话里，可以感觉到，他们不仅没有觉得累和困，甚至还有点幸福感。

在当时我幼小的心灵里已经基本形成了这样的观念：幸福的生活离不开艰苦的劳动。也正是小时候那段推磨的经历，磨练了我不怕困难的意志，培养了我热爱劳动的品格。这笔宝贵的精神财富，让我受益终身。每当工作感到劳累时，一与往昔的推磨相比，就觉得轻松多了。我敢十分肯定地说，凡是有过推磨经历的人，他往往要比其他人具有更强的意志力和吃苦耐劳精神。

记得有一年初冬时节，父亲与我叔从陈楼卖菠菜回来，拉回来一盘新磨。母亲抚摸着新磨说：“咱家终于买起新磨了。以后再推磨就会快多了。”我们家在那之前用的那盘磨，也不知用了多久了，磨盘直径小，厚度也很薄，上面不得不放一块薄石块压着，还得与早就分了家的我叔两家共用。既推磨效率低，有使用不方便。换了新磨，叔家人口少，就可以单独使用那盘旧磨了。因此，不仅母亲高兴，全家都喜气洋洋，犹如过节一般。

当时我就产生这样的想法：看来，劳动工具的意义，就是给人们带来的不是劳累，更不是痛苦；而是让人们通过它去创造幸福的生活。

每年进入冬天，秋作物已经收归了仓，冬小麦也种下了地，我放了寒假，父亲也从遥远的扒河工地回家了，大家都在巴望着春节早早到来。这时，推磨便会大大增加节日的喜庆气氛。

白天不需要干活，也不用夜里推磨了。我们利用白天时间，在暖暖的冬阳下，推着磨，享受着丰收带来的喜悦。我们推山芋淀粉下粉丝，推纯粮食的白煎饼，推小麦面包饺子，推豆子做豆腐……农家小院里洋溢着浓浓的亲情和田园牧歌般的诗情画意。



下面我要用无限深情的文字抒写我推磨记忆中的父亲。

我父亲是个极其忠厚老实的人，他的为人在我们村有口皆碑。他虽然不识一个字，却是对我一生影响最深远的“老师”。

父亲在我们兄弟姊妹心目中，是一位典型的慈父。他虽然不识字，却深深懂得教育之道。他不仅从未打骂过我们，甚至连训斥一声都没有过。我们有再大的过错，他也不会在我们吃饭或睡觉时教育我们。但是，每到推磨的时候，他就会从头一直“说”到尾。

他的“说”，既不是批评，更不是唠叨，也不是谈上学的重要性之类，因为他知道，他不懂得如何上学，我们的学习也不需要他督促。他的“说”，完完全全是做人的道理。有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有从村庄里千百年来来流传下来的，有关于传统孝道的，有关于个人修养的，有关于因果报应的，有关于美名远扬的……听起来都是在讲他人的故事，一点也不像是在针对我们。娓娓道来，如春风化雨，既消除了我们推磨的疲劳，又滋润了我们的心田。哪怕某一个故事被他重复了一百遍，我们也从不感到厌烦。

有父亲在的磨道，是我一生中受益最深的“道德讲堂”。直至今日，每当我工作懈怠，或脾气发作，或议论人非，后心存私念时，一想起父亲在磨道上对我的教诲，我就会深感羞赧，立刻自省。

父亲虽然早就离我远去多年，但是，每当我跪在父亲坟前，我都会深深地进行自我反省：我离父亲做人的差距还有多远？

推磨的记忆已经渐行渐远，但是，推磨对我一生做人做事的影响，已经深深地融进了我的血液里。

2020年5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