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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散文邳州】青黄不接的岁月(作者:孙兰茂) [打印本页]

作者: yywx1111    时间: 昨天 21:40
标题: 【散文邳州】青黄不接的岁月(作者:孙兰茂)
青黄不接的岁月
作者:孙兰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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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青黄不接”是老家人最难跨越的一道坎。旧粮已尽,新禾未熟。五六月间的日子,是靠勒紧裤带,一寸一寸丈量的。
饥饿逼出了人最原始的智慧,也拓展了食物的定义。山芋叶、榆树皮、粉渣、谷糠、乃至寻常的青菜野菜,都成了护卫肠胃的使者。至于味道,那是不值一提的事。

记忆最深刻的是,做山芋粉条遗留下来的酸腐的粉渣刺激着喉咙,沙沙作响的谷慷每咽下一口,都像有只无形的手扼住脖颈,闷的人喘不过气来。

父亲说,他去公社开会时,兜里装了两个用野菜掺杂着黄豆粒做的窝窝头。走在路上,饿的受不了,就拿出来吃。哪知吃到嘴里,苦的堪比黄连。有心把窝窝头扔掉,又顾及里面还有星星点点的黄豆。就这样,他硬是一点一点、服药般地把两个窝窝头吃进了肚里。那苦味,不仅是黄连的滋味,也成了父辈们一代人无法抹去的味觉记忆。

粮食的外壳,吃到嘴里的味道要比野菜可口的多。母亲说,谷慷喂猪太可惜了,人也能吃。二叔则说得更直截了当,高粱壳有粮食味,比野菜,比臭烘烘的烂山芋好吃多了。

提起吃青菜,我就想起了邻居小兵。有一年,生产队给每户人家分了很多茄子,不吃的话,几天就会烂掉。小兵一家人只好把茄子当饭吃。因缺油少盐,连续吃了几天,大人尚能硬性下咽,可七八岁的小兵,闻到茄子的味道就呕吐不止。于是小兵的母亲逢人便说,小兵这孩子,真是个“邪子”,肚子饿的咕咕直叫还挑食,哪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啊?以至于长大成人后,人们还在开玩笑地喊他邪子。

青黄不接的日子,在牲口无麦草可吃的情况下,生产队除了动员村民割青草喂牲口外,要紧时,还把未完全成熟的一部分大麦割下来,用秸秆作饲草,把穗头分发给村民。村民们则把未成熟的大麦穗头,放在石头碓窝子里舂米般地反复踹,麦芒便会被去除,而形成带壳的、光滑的、纳底麻绳子般粗细的大麦粒,人们称之为“麻绳印子”(谐音)。大麦粒是做煎饼的上好材料,煮出的粥给人的感觉亦如同美味佳肴。只可惜,这样的大麦粒太少了,吃个两三天的时间,相当于尝尝鲜,也就没有了。

五六月份,是槐花盛开的季节。槐花不仅美丽,而且作为食物,还能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一丝“微甜”的希望。不足的是,槐花的采摘期只有七至十天,还存在着使人皮肤过敏的缺陷。母亲为了采摘槐花,为了用槐花做出可口的饭菜,常常因过敏而致手指头变成了胡萝卜状,面部也因浮肿,双眼眯成了一条线。

吃着香喷喷、甜丝丝的槐花菜、槐花馍,算是经历了一个很温馨、很惬意的时光。所以,直到现在,每逢槐花开放的季节,人们的餐桌上还常能看见槐花的影子。

精明的人家,为度过青黄不接的日子,提前积攒一些小麦、稻谷等粮食,装在平板车上,去西北方向离家上百里路的台儿庄、兰陵、张山子等种植山芋较多的地方,换取山芋干。一斤小麦或稻谷,可以换来三斤左右的山芋干。这样,有了山芋干,再添加一些其他能吃的东西,艰难的日子就可以平稳地度过了。

那时,我曾与哥哥、堂哥等去外地用细粮换取山芋干。一路上,饿了啃干粮,渴了喝井水。晚上或者住宿在看庄稼人的小屋子里,或者住在集体的牛棚里……大山是天然氧吧,风景美的醉人。然而,一步三喘地拉着平板车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加之肩负的重担与责任,此美景、此佳境,我根本就无暇顾及与欣赏。

饥馑的岁月,人们满脑子想的都是吃。什么人格、尊严,都可以弃之如弊履。

邻居家耄耋之年的老伯伯,弥留之际,嘴里反复叫喊的是“我饿,我饿!”听得人不由得心惊肉跳。

村上曾流传着一句三字方言,叫做“chuǎ乎街”(谐音)。就是说,有人在街上看见别人吃东西,那人会以极快的速度,把别人手里的东西抢夺下来就跑,并且边跑边把东西往自己的嘴里塞。那是饿极了啊,不得不如此。

莫言在小说《透明的红萝卜》里提到,主人翁饿得不行,就到生产队菜园子里偷了一个红萝卜。被队长抓到后,强制他在众人面前跪下请罪。他父母得知此事后,觉得尊严受了伤害,又把他皮开肉绽地打了一顿。

当年,我的初中老师也曾讲,学生时代的他,有时饿的难以支撑,便在下课以后,偷偷地溜进生产队大田里偷吃豌豆苗。

想想那个岁月,我比莫言小说里的主人、比我的老师要幸运的多。因为我到大田里偷吃东西,从来都没被人抓到过。而且吃的还都是口感极好的鲜麦粒,或豌豆角一类。

骂大街,是那个时代常有的事。邻居家丢失了一只鸡,或自留地里少了一块山芋,那家的女人,晚间就会两手分别拿着菜刀和砧板,挺胸昂首,慢腾腾地走一步,剁一下,骂一句,“你个挨到刀砧的,你个不见亮的……”她叮叮当当地从村子西头,骂到东头。再从村子南头骂到北头。骂累了,嗓子哑了,方才心有不甘地回家。穷,一穗玉米,一个胡萝卜,甚至一棵葱都是好的,断不可随意被人拿去。

“偷鸡摸狗拔蒜苗”,是村民们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用偷、拿的下作手段,去取得食物填饱肚子,总不是个办法。于是,实在没什么吃,就只好采用变卖家里东西的办法,去集市上换取应急的食物。那时候,因食物短缺,物价高的离谱。记得母亲拿一只母鸡,竟在集市上卖了十二块钱,买来的山芋干、萝卜樱子等,够一家人吃三四天。

邻居有一外号叫“冯一鞭”的人,他赶着牲口耕地的时候,由于驾驭皮鞭的能力很强,想打哪儿就打哪儿,牲口在他面前都表现得服服帖帖。就是这样一个优秀的庄稼把式,他的日子却过得异常艰难。有一年,家里没什么吃,他一狠心把自家唯一的一张大木床,拉到集市卖了,换回来两口袋山芋干,才勉强度过了饥荒。床,是用来睡觉的,可一家人因没床,而睡在潮湿地铺上的情形,其中的心酸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前两天,我看到了同学写的一篇文章,说的是一九七六年春夏之交的青黄不接时,因家里无米下锅,他母亲饱含着热泪,硬是把家里堂屋的榆木大门拆卸下来,让他儿子星夜兼程行走九十多华里,到台儿庄集市上卖了五十元钱,买回来救急的山芋干。

门的主要作用是防盗、防寒、防风沙。俗话说,“门当户对”,没有门何以为家?所以,家乡的人对门常怀敬畏之心。新年到了,首先要把门打扮的花枝招展,贴春联,贴门神。初一的早晨,还要在门的两侧分别烧一把象征着“钱”的草纸,祈盼在新的一年,五谷丰登,家庭幸福安康。家,不可以没门,有了门,也不可以随意摘取。可是,为了一家人不至于被饿死,又不得不忍痛把门拆下,无奈地在无遮无挡的屋子里苦熬岁月。

是国家的改革开放及随之而来的富民政策,终于将青黄不接的苦日子彻底尘封。在如今幸福的小康生活里,人们不会为填饱肚子吃糠咽菜,不会为填饱肚子用细粮换粗粮,更不会为填饱肚子而去卖鸡、卖床、卖门……甚至低三下四地跑到地里偷吃庄稼。新时代的农村,正换发着前所未有的生机与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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