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儿子一个娘,防不防老看病房

晚景入寒窗

病房（小小说）
王先梅/文

下午，  病房里又住进来一个老太太。陪护的是一位中年女人，女人五十左右，瘦长脸，皮肤略黑，高颧骨，皱纹处有明显的粉妆痕迹。一个护士同女人一起把老太太从轮椅上架到病床上，又郑重的对女人说：“再次跟你说一下哈，由于现在疫情原因，医院规定只能一人陪护，而且尽量不要换人，因为中间换人很麻烦的，要核酸证明，还要医院申请。”女人没等护士话音落地，赶紧摆着手说：“那不行，我不能在这里陪床，我只是她侄媳妇，不是她家人。”说完可能又觉得话有些不妥，补充道“我很想在这里陪护，可是我家里有事!”护士不解，问刚才为啥不让她儿女来办理陪护。床上的老太太哭着说：“我五个儿子，没有闺女，今天多亏侄媳妇送我来医院。命苦啊！”说完拖着长音哭起了娘：“我的娘啊……我的命苦啊……”侄媳妇赶紧安慰老太太“婶子，你别哭，他们都不照顾你，我照顾你，等你出院，我把你拉我家去养，你别怕。”

安抚好老太太，转身对护士说：“他儿子都在外地，要明天下午能到，我可以坚持到明天下午，到时必须换人！”女人开始打电话，跟对方汇报情况，最后说：“我家里给人家交了三十万树苗的定金。”她说“三十万”三个字时褐色眉毛上挑，似乎这三个字突然让她身高拉长了好几米。“我最迟坚持到明天中午，你们赶过来我就得回家。”口气俨然一个老板，让病房其他人感叹“人不可貌相”了。这时，一个身穿陪护服的中年妇女问：“你们要不要护工？”侄媳妇这才注意到身后一直跟着进到病房的这个护工，女人看了一眼护工，充满轻蔑又不无戒备：“不要！”护士一旁建议：“假如你真没有时间陪护，她家人不能来，可以请一个陪护的啊！”侄媳妇问护工：“多少钱一天？”“两百”，护工回答。“管吃吗？”“怎么都行，你们不管吃，我们自己带饭过来。”“你们这一行我清楚，你瞒不了我。”女人一件轻蔑。“我在外地时也干过这个，不管吃就是两百二，走满天下都是这样的，我都懂，你别想糊弄我，我不会管你饭的。”侄媳妇一副大聪明的神态。护工赶紧满口应允，表示就依其说。侄媳妇忽而又说自己不能做主，要问了那五个儿子再给答复，放慢了语速，提高声调：“留个联系方式，你先走，回头需要的话我跟你联系。”

护工似乎为了展示一下自己的熟练业务，帮老太太把纸尿裤换上，又给老太太的满身伤口上图了药水才离开。侄媳妇也跟着离开病房，不大一会，手里提着一大包吃的喝的回到病房，脱下那件黑色皮革外套，露出一件有些旧的碎花绵马甲，她坐在老太太床头，自顾自吃起来。这时，有电话打来，侄媳妇边吃边接电话：“喂！老五啊？……嗯嗯，安顿好了，我刚给俺婶子换上纸尿裤，婶子身上好多地方都摔破了，我给涂了药水......”“没有，还没有空吃饭。”“嗯嗯，我一会儿有空去门口买一块菜煎饼吃就行。”“哎呀，不用，我自己带钱了，……行，能吃饱就行！”“嗯，行，行，……哦，先挂了吧！”挂了电话继续吃饭。从下午直到半夜，老太太都在闹，胡言乱语，甚至有时还满床打滚，打个点滴都要摁着她的手。女人开始焦躁起来。老太太每闹得厉害一次，侄媳妇就打一个电话，跟对方说老太太情况。一直到夜里，她的电话还在打不停。半夜时，老太太哭着喊着儿子们的名字，吵得同病房的人都不能安睡，最后护士过来给打了一针，下半夜总算安静一下。第二天早上，医生过来查房。侄媳妇责问医生：“你们到底什么原因？给我婶子用的什么药？导致她一直说胡话，你们要对你们的行为负责的！”医生说她既然不是直系亲属，就要儿子的电话，表示想跟老太太儿子说明一下他们病人的具体病情。侄媳妇打通电话，开了免提。对方接电话的男人声音洪亮，口气生硬，“你就是医生，我正想找你，我堂嫂一夜打了我二十个电话，跟我说你们护士对我老母亲不管不问！如果我老母亲有个闪失，我让你们谁都不利索！”医生皱了皱眉说：“你先听我跟你说一下你母亲具体情况。”“你们什么具体情况？具体情况就是我老母亲身体一直很好，前天还能下地干活，现在你们一会说骨折，一会说脑梗，你们想钱想疯了？”男人有些气急败坏。医生打断他的话说，“你能不能来一趟医院，我把你母亲的检查单子给你看看，如果你还怀疑我们，那你可以转院，好吗？”“行行行！你等着，我半小时就到！”说完挂了电话。医生无奈摇摇头，出去了。大约一个小时左右，一个留着大奔头的男人来在侄媳妇引导下走到老太太病床前。老太太闭着眼睛，嘴里还在嘟囔着别人听不懂的话。男人站在床尾叫“娘，我来了，你睁开眼，看看我！”老太太突然就不出声了。医生进来，大奔头陪着笑脸跟医生道歉，看样子是已经跟医生见过面了，现在是知道了她老娘真正的检查结果后的反应。医生心平气和的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出去了。侄媳妇推了推老太太，又给拉拉被子说：“婶子，你不是想你儿子吗，老五来了。”老五摆摆手不温不怒说：“这你错了，俺娘想见的人不是我，是她四儿子，他不会想我！”此时，同病房的人都看着他们，男人似乎找到了可以摆道理的人，就对房间里人说：“你们不知道，我母亲一辈子生五个儿子，没有闺女，但是她还不喜欢闺女，哪个儿媳妇生闺女她不喜欢哪个儿媳妇。”这时，老太太哼了一声，不知道是头脑清醒了，还是无意识的哼哼。儿子看了一下他母亲，说：“你看，还说你神志不清了，都是装的吧，我说这些你还别不服气。”接着他有转向其他人说：“我媳妇生了三个女儿，她一辈子最看不上我媳妇，所以现在她住院，我媳妇说啥都不来伺候她，我也不好说啥。”有人就说：“儿媳妇不来，你们做儿子的必须来伺候老娘啊！”“咳，她是娘，我是儿子，这擦屎刮尿的不方便啊，要是我父亲，我肯定义不容辞。”男人一脸无奈表情 “要是她年轻时把儿媳妇处好了，也不至于现在没有人伺候啊！”同时把双手抖了好几下，表示非常惋惜。众人都不做声了，侄媳妇提议：“要不就让那个护工过来，你跟她谈谈？”“我谈可以，护理费得从俺大侄子给你的那钱里出，那是我们几家配的钱，不能让我一个人出。”男人对那侄媳妇说。护工就正式接手了。令人奇怪的是，家里有三十万树苗、着急回家处理的侄媳妇，如今却不着急回家了，把陪床的长凳子拉出来，躺在上边呼呼大睡起来。第三天，据说，住院部门口来了一群人，都是老太太的家人，都要进来看老太太，门口的门卫没让进，因为住院部的门卫只认手环不认人。侄媳妇一拍脑袋，想了个招，把她的陪护手环摘下来，让给那些人，一个一个进来看了老太太。几乎每个人都空着两手，满脸悲伤，每个人都问老太太同样的问题“到底怎么摔伤的？”最后每个人临走都拿手机拍了视频发到家族群，表示来过了，然后就走了。下午，那个侄媳妇也跟着那群人一块消失了，只留下那个护工看着老太太。随后两天，老太太家人没有任何动静。老太太依然哭着、念着那些人的名字。大约第六天，护工电话响起来，是老太太儿子打来的，他让护工开免提，放到老太太跟前：“娘，你现在到底还有多少钱？”“四万”，老太太肯定地说。“都在哪里？”儿子问。“四儿帮我存着”，老太太此时似乎一点不糊涂。“娘，你可说准了啊，现在家里为了这个钱都闹翻天了，就等着这个钱给你看病呢！”“现在我手里都录着音，你再说一遍，钱在谁那，多少？说准了！” 儿子问。 “四万，在四儿那，那是你爹临走之前给我留的养老钱。” 老太太一字一句，特别清晰。末了，儿子跟护工说：“大姐，你的护工费你还得找我堂嫂要，开始俺娘她大孙子给的一万块钱在她手里，老太太的钱在别人手里，人家不拿出来，大孙子现在赌气不管了，电话关机，我也不管了，马上我的也关机。”随后挂了电话。护工脸色变得特别难看。下午，老太太四儿媳妇来医院办理了陪护，说是要伺候她婆婆几天。来到床前，拿个凳子坐着，跟老太太说话：“娘啊，你怎么跟老五说你有钱呢？你糊涂了，你哪里还有钱啊？”说着，用衣袖擦擦眼睛，“你只有八百块钱了，临来住院时交给邻居二哥保管，我们回村时，人家就送过来了，你没有其他钱了，可别说你还有钱啊！”老太太听完儿媳妇的话就一直哭，不说话，晚饭也不吃，夜里一直闹。四媳妇就跑到隔壁空床位上睡觉，白天坐在床边凳子上看着老太太，护工依然一个人忙活着。护工让四媳妇去买纸尿裤，四媳妇又把电话打给侄媳妇，那边电话里嗷嗷大叫“你别给我点电话了，我没钱了，我这边把钱给你们算清楚了，你们家的事我不管了。”啪，电话挂了。四媳妇又问老太太：“娘，你到底是怎么摔伤的啊？是不是给她家干活摔的啊？”女人说话总是慢条斯礼的，又问“家里都闹翻天了，你在这里躺着也不知道，老四非让我来看着你，你五个儿子，也不是我给你出钱买东西的事啊！”   老太太又开始哭。“你哭个啥啊，你这不是为难我吗？你大儿子、大孙子现在不管了，老二瘫痪在床，老三干脆就在外地不回家，老五电话拉黑，我也没办法了。”又到了晚上，护工再找四媳妇买纸尿裤，人已经失踪了，只剩下护工在那里一脸茫然。（插图1源于网络，与文本内容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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