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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叶子 文/江湖浪子
前些日,我一私交甚笃的兄弟公子大婚，婚礼办得非常隆重。这哥们平时老实巴交不善言辞，他特意让我提前为他写好了喜公公致辞，我叮嘱他一定要多演练几遍，别回临场出丑。我哥们信心满满，说不就登个舞台吗？这能叫个事？讲话稿他早已烂熟于心，只管到时候看他如何脱稿演讲。
婚礼当日，宾客满棚。婚礼主持人幽默风趣气氛热烈，新郎新娘出场罢，接着是喜公公喜婆婆出场。老公俩早已被闹婚的人们抹上了花脸，手挽手喜得屁颠屁颠粉墨登台。
“有请喜公公致辞，大家欢迎！”婚庆主持带头鼓掌。
只见喜公公手拿话筒，脸憋得通红，浑身战栗紧张万分，直楞楞杵在台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过了好一会，在主持人的鼓动下，喜公公终于在沉默中爆发。
“哦......哦......这个......这个......各——各位来——来——来宾，大——大——大——大家上——上午好......”他的身体抖得像筛子一样。看他备受煎熬窘迫万分，我在台下也着急地手心都出了汗。
“今——今天是——是我的大——大喜日子。欢——欢——欢迎大家在百忙之中前——前来参——参——参加我的结婚典礼......”
喜公公这一句经典致辞喷涌而出，全场哄笑，掌声震天！
喜婆婆羞得面红耳赤，用手不断捶打老公，“六叶子，六叶子，俺可叫你丢死万人了！”
从那以后，我哥们这段人生的高光时刻成为他最闪耀的光辉历史，迅速成为这个县城茶余饭后的美谈。
有朋友会一脸疑惑，“六叶子”是什么意思呢？
“六叶子(iiù yè zi)”是典型的邳州方言，形容一个人说话做事鲁莽不靠谱、不成熟欠考虑、言行失当不着边际，有愣头青之意；老百姓也把那些头脑不灵光、缺心眼、傻了吧唧的人称为“六叶子”，简称“六”或者“叶子”，和邳州方言“少火”“缺项”“少弦”“不到劲”有异曲同工之处。
在邳州农村，人们也会把“六叶子”说成“不挨（yie）律”,这个词汇更加形象细腻地阐述了“六叶子”的不靠谱。“律”指音律，先人把乐音分为六律（阳律）和六吕（阴律），合称十二律。“挨(yie)律”顾名思义就是严格按照音律唱歌演奏，形容一个人说话做事很靠谱，即正常人；与其相反，“不挨（yie）律”，就是不按音律胡拉乱唱一通，形容一个人说话做事异于常人，是个“六叶子”，即不正常。
总体而言，“六叶子”这个方言词汇是一个贬义词。但是在实际生活中，老百姓也会把“六叶子”当做亲朋好友之间的调侃之词、昵称或爱称，以显示关系之亲密。比如，有些女人会把自己那口子称为“六叶子”。“俺家那六叶子又去钓鱼去了”“俺那闺女不能提，可六了”......
随着方言俚语的不断演化，“六叶子”已不足以表达一个人的欠缺和短板。人们又发明了“血六叶子”“六叶种”“六得淌屎”“七叶子”等词语，来表达一个人“六”的程度之深。
我们先来探究一下“六叶子”这个方言词汇的渊源来历。其实,“六叶子”是“六叶子肺”的简称。众所周知，肺是人体一个重要的呼吸器官，也是俗称的喘气器官。正常的肺共有五叶，多一叶少一叶都是不正常的。在长期的劳动生活中，人们形象地用“少叶肺”“六叶子肺”“喘六叶子肺”来形容一个人少天无日的言行举止，于是“六叶子”这个方言词汇便应运而生。
说到这里，倒让我想起了邳州两句歇后语“玉米地里射箭——攮叶子”“张半煎饼——六叶子”。第一个歇后语很好理解，“囊叶子”就是箭射穿叶子的意思，引申为胡扯八道，但是第二个歇后语就比较费解了。我是地道的邳州人，煎饼是邳州人的传统主食，也是我的最爱。当金黄喷香的煎饼从鏊子上揭下来之后，通常采用两次对折法叠成扇子的模样，这样一张煎饼就有四叶，那一张办煎饼毫无疑问就有六叶了。两句歇后语像揭示谜底一样，把“六叶子”表达得很形象贴切通俗易懂，让我们不得不佩服底层劳动人民的智慧！
记得小时候过春节，父亲在煎鱼，我口流涎水兴奋地在边上等待。看到鲤鱼在油锅里翻腾，我兴奋地说这鱼儿真可怜，今天被我爸给下火葬了。父亲听我这话，气得敲了我几下脑门，让我有多远滚多远，小孩子家的大过年净喘“六叶子”胡扯八道。
聊到这里，竟一发不可收拾了，突然让我想到了一个真实的故事。
那是几十年前的故事了。本村的一个远房表叔，当兵回来探家，彼时正值麦收季节，他看到满地里都是收麦子的乡亲，洼（读wà指说话过于拿捏）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感慨地说好壮观啊，到处都是收小麦（他有意把方言闷men读成mài）的“老百姓”！有邻居大叔问他喝茶不（农村老一辈管“喝开水”叫“喝茶”），他不假思索地说不渴不渴，我刚刚在家里喝过开水。这几句洋话让周围的人们直皱眉头，相亲们说这孩子才离开家几天，怎么就变种变成这样了呢！说话不好好说，净喘“六叶子”。从那之后，我这表叔又多了个“老百姓”的小名，贻笑乡里。
还有一个更加令人捧腹的故事。
我一本家兄弟，名叫疙瘩，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女孩，两人见面谈了几次，都感觉对方比较合适。邳州的风俗，谈对象基本确定之后，是一定要给女方买点首饰衣服之类的物品，这叫“传小启”，说白了就是确定恋爱关系的意思。过了几天，疙瘩便带着他的对象，去县城买衣服首饰，俩人逛了商场看了电影，高高兴兴吃了晚饭准备打道回府。当时正值三伏天异常闷热，姑娘说我们吃块雪糕解解暑，疙瘩赶忙给她买了一根。姑娘问他为啥不吃？疙瘩信口开河说他有“凉底子”不能吃凉东西。本是一句无心的玩笑话，哪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那姑娘心里不由得思忖，有“凉底子”？这个人应该是有病瞒着俺。万一真的有病，怎么能和俺过一辈子啊？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得有些后怕，又暗自庆幸对方无意中暴露了隐私，随手把首饰衣服一扔扭头便走。好好的一桩姻缘，就因为男方一句没心没肺的话就此告吹。后来老家街坊邻居都说疙瘩这孩子真是“六叶子”“六叶种”，你又没有病，也不是不能吃凉东西，你说你哪三条子，胡扯八道干嘛？自那以后，大家都不再叫疙瘩真名，都叫他“凉底子”，直到现在，他还是光棍一个。
前几日又回老家，突然遇到我的发小狗蛋——一个从小愣头巴脑的守村人。我给他递了根烟，顺手又甩给他一包烟，他依旧很热情，说我混大发了，我发财他沾光。和往常一样，聊不了三句正经话，说着说着他就下道走偏了。然后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便扬长而去，一边走还一路高歌：“六叶子，六六子，六到南湖耪豆子，草没耪几棵，豆子倒一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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