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的今天,是我结婚后的第三天,新媳妇三天回娘家,早上被接走时,雪花飞舞,路上尚且能拉平车,到中午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烟雾弥漫,路上,麦地里,树梢上,屋顶上白皑皑一层,到晚上,已经分不清哪是路哪是地,哪是沟了,麦苗全被履盖住,向远看,白茫茫一片,那真是万里山河一片银装素裹,天地一色。 老风俗規定,新婚不能空房,但是从邳城的城西到我家大黄家路虽不远,可是寸步难行,且不说雪下个不停,叫人睁不开眼,地上实在找不到路眼,我爱人的两个送亲的(一个是她近门的哥,一个是他近房侄子)犯了难,当年没电话可打,没法通信,就破了俗了。 老封建说, 新婚不空房,空房会生老和尚。到底怎么个意思咱也不必弄它个太明白,反正是不太好的意思。但是此情此景,谁又能把天老爷怎么着呢? 第二天早上,树凌子像电棒一样,晶莹透明,满村满路只听“嘎叭”直响,树枝不堪重压,断了,落得到处都是,湖里能凸出地面的都披上银色盔甲,草屋檐下的冰柱上粗下细密密排掛着,像一排执枪值勤的卫兵,我早早起来,好奇地用磨棍砸了一气,只听“乒乓”作响。母亲制止我不准砸,都把屋草带掉了,我才歇手。好玩呀,屋门前的积雪尺把厚,取不开风门子,只好用扫帚和锨先开一条路,然后打堆,门口更是寸步难行,父亲和我把门口的积雪向两边堆了堆,清出一条通向厕所的路,然后再清通向井沿的路,那会全喝土井里的水,办饭是第一要事,母亲把我妹妹喊醒,催她去外边拾干棒(树枝),她去掏山芋窖里的山芋做饭,那个腊八的早晨,山芋骨伴胡罗卜骨加上水,没有米,母亲砸了半碗黄豆,便熬起了腊八粥,锅开了,下得是山芋干面,等我和父亲,妹妹回来吃饭时,冒着热气的粥泛出一般香甜的气息,饭桌上一碟罗卜豆,这便是1968年的腊八粥,哪像現在熬粥又是豇豆,绿豆,小豆,红豆,白米,南瓜,山芋,红枣……,能放进去的都往里放,熬成了名副其实的八宝粥,这粥香,甜,蕴含着香气,福气。往事不堪回首噢。 再说五十年的腊八这天。等到上午十点钟前后,各家各户稍微勤快点的人都起来把房前屋内的雪堆向一边,清出了路眼,相互串通了道路,村与村之间还不行,那会生产队社员干活要给工分的,不给报酬的活基本没人出头干,大队干部组织人只为军烈属打扫积雪,学雷锋做好事的事件在农村还没有行成风尚,一般情况下,村庄之间的雪路都是由行人踩踏之后才有路走。由于爱人头天晚上没回来,我上午便到村头看看路。好家伙,湖里哪个雪呀,铺天盖地,一望无垠,不远的邻村白茫茫一片,树梢全是白的亮眼的冰柱,柔软柳枝垂下一条条银鞭,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折断的银枝,碧波不惊,没有了绿色,黄色,黑色,白色复盖着大地,听不見鸡鸣狗叫,根本分不清哪里是田地,哪里是沟渠,哪里是路径,这才叫下雪呢。現在的雪落不了多厚,称不了多长时间就化了。 1968年腊八那天的雪平地足有尺半深,而且天公还不放晴,我上身一件棉袄,里边一件衬衣,下身一条棉裤,只有一条裤头,脚下单布鞋,一双上了底的线袜子,没觉得怎么凉,我站在村头正向西望着,只見白色世界里出現了三个黑点,渐渐能辩清身影了,知道是爱人的哥侄爷俩送她回来了,出于礼貌,把他(她)们接进家,路上她侄子说,大姑来,坏事了,俺大姑父生气了。好赖我也是个文化人,哪能鸡肠狗肚地表現不高兴呢,父母亲还是按老規矩办菜做饭招待送亲人,两个送亲的尽说陪礼的好话,强调天气和道路的艰难,我父母是忠厚老实的农村人,根本不怪他们,我和父亲陪爱人的哥哥侄子喝酒吃饭,之后她侄子交待说,等六天时,如果路还这么难,我们就不来接了,(那时的規矩是新媳妇过门,三天叫回门,六天叫接短趟),大姑要想回去,你叫大姑父陪你去吧。 送走了亲戚,我还是决定到邳城中学去一趟,(早晨是看路的),因为当时我们高三的一伙同学有个约定,定好腊月初九这天到学校议事的。我在去学校的途中才知道走这段路的艰难。 从我家到村头这段路被村人扫出了路眼,出了村就找不到路了,我没沿那两位亲戚回去的大路走,自觉路熟,抄了平时常走的小路,雪太厚,每走一步就陷一个深深的脚窝,我那年刚二十二周岁,身强力壮,我抬高腿,跨大步,一步一个脚印地赶路,遍地一个样,原来的小路与麦地根本分不清了,鞋里灌满了雪,也不觉着冷,走到半路,觉着快过沟了,想用脚试试,“扑嗵”一声摔下了沟里的小桥,好在沟里没水,积雪没了我下半身,我费了好大劲爬上来,拍了拍衣服上的雪,产生了想退回去的想法,可是,我们几个老同学订好的时间,我不能充熊,我咬牙坚持向前走。好不容易来到邳城河的东堰上。 我站在河堰上向四下一看,茫茫苍苍的大地上,河道里全是白得耀眼,村庄里没有炊烟,听不見人声,毛主席在《沁园春·雪》的词中描述的“大河上下,惟余莽莽”就是这个写照啊!“山舞银蛇,原驰腊象,欲与天公试比高。”就是这个味呀,天地相接难分难解,不入其境难悟其意。 我顺着大堰向前走,到底是堰高一些,路上积雪相对薄一点,可是堰下边可就不得了,假如不小心陷下去,估计难爬上来,河里早以封冻,落在冰面上的雪也没化,满河床都是白色世界,等我赶到学校,他们早已到了,拿我开味,说我贪恋新媳妇不肯来了,我庆幸,亏着来了,不然以后不知怎么编排我呢。 1968年的腊八,难忘的大雪,难忘的新婚,至今五十周年了,当初结婚兴查吉日良辰,先生给我选的是腊八这天,说是好日子,谁知这天日子太大,到处雇不到响,而女方家里一定要求有喇叭响,头一个闺女出嫁,没响气肯定不行,我没办法去找先生改日子,先生姓陈与我二姐是近门子,听了我的陈述,又查了一遍历书,先搖头后点头,对我说,反正你是个高中生也不一定非信这个老封建,你就使腊月初五吧。 腊月初五这一天,蓝天白云,阳光灿烂,吹喇叭的热得脱了棉衣,喜事办得顺顺当当(可見老封建不一定非信),腊八这天大雪围门,寸步难行,媳妇回家虽受阻,也没有带来什么后果,第二年生了位千金,随后八年内又生了两个儿子,我要不是恢复高考后考上了大学,怕老婆在家辛苦难带孩子,第四个男孩也不会自动去流产。好日子不是查出来的,命运不是自己想向的,現在有人还迷信查日子办喜殡事,完全是不开窍。 2019年的腊八节,大家撰文选词作诗来庆祝,祝愿,我也趁个热闹,顺口也来几句: 太平盛世逢腊八, 一片祥和意气发。 神州处处传凯歌, 速读兄妹甜呱啦。 五湖四海来喜讯, 文采丰奕实堪夸。 传奇今古录一段, 风流人物彰中华。
2019.01.12/黄兴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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