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记忆｜孙兰茂：梦回"大路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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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路西"

孙兰茂









村子北面路西有一块四周环水的土地，左邻右舍都叫它“大路西”。

这片地的东边，紧挨着水沟的一块三米宽、一百米长的地块，当年是分给我承包的。

我带着家人在外忙于生计，尽管离家不远，却也很少回家。种地的负担就落到了年迈父亲的身上。

承包地北高，南低，西高，东低，纵横都不顺眼。地面及延伸向大水沟的漫坡上还有很多雨水冲刷的小水沟。想把地块整理平整，并减少雨水冲刷，绝非易事。

我在外有体制内工作，而且还是个“头头”。家里分给了农民盼望已久的自主经营的承包地（老婆是农民），既拿工资，又有地种（老婆也有工作），每念于此，父亲很为我而感到优越，干活也更有劲头。他忘却自己是一个年逾花甲且身患关节炎的人。不分白昼、不分寒暑地在土地上劳作。为了把地整理平整，他拿着铁锨在地里挖了一遍又一遍。地面高的地方，就用粪箕子把土一趟一趟地背到低洼的地方，直至把地面找平为止；为了把临近大水沟的漫坡整理好，他在靠近水边的地方一锨一锨地挖泥填补到漫坡上；为了缓解水流、阻止雨水冲刷，在西边口的地边上挖了一条南北走向的深沟，并且将地面东边沿上用泥土加高。

在长满杂草的土地上一锨一锨地挖掘，把高低不平的土地整理平整，几十方土的劳动量，是伴随着父亲虚弱的身体及不尽的汗水完成的。

这片土地原来是乱坟岗，在集体耕种时代，是收割庄稼满地跑，半亩难收一瓢粮的状况。在父亲的精心料理下，贫瘠的土地变成了沃土良田。无论是种植玉米、小麦还是其他经济作物，都长势喜人，都满载丰收。种地，使农家走上了小康路。

有一年麦收时节，要好的两个朋友到我家里帮着收割麦子。我发现，父亲已变得老态龙钟，干起活来显得力不从心了。看着我们生龙活虎的样子，他说：“谢谢大家帮忙，不然的话，这点麦子我不一定多长时间才能割完。还是年轻好啊，年轻人有朝气，有前途。我们年老了，希望你们不要辜负国家和家庭对你们的希望，努力为社会多做贡献。”随行的人说：“我们是来玩的，割这点麦子是举手之劳的事，您老人家不必客气。”父亲是一个读过书的人，大家都说他说话有水平。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父亲的关节炎病越发地严重了，走起路来非常吃力。在地里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活。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父亲像是得了孤独症。尽管哥哥每天都在家里陪伴他，常给他说些我在外平安的话，但他还是对我放心不下，总是非常地想念我。

当时，我居住在村子北面离家二十里路的乡镇上，因穷忙活，十天半个月也回不了一次家。那时候没有电话沟通的条件，当想我的时候，父亲就步履蹒跚地走到我地边隔岸的土路上，坐在那里，眼睛望着我居住的方向，一坐就是大半天的时间。实在等不到我回来，他就落寞地走回家去。

父亲常坐在路边等我回家的事，他从来都没给我提起过。倒是我每每回家看他，他都关心地对我说：“我在家里很好，单位那么忙，没什么事就不要来看我了。”

当父亲因疾病缠身不能干活的时候，我田里的活就被几近花甲之年的哥哥全部接了下来。他同父亲一样，也是一个种地的老把式。

种植银杏树，哥哥更在行。大路西的那块地，他帮助我种植了银杏树。当银杏树苗落地刚露出青叶的时候，他就戴着花镜去地里仔仔细细地捉虫子。当小草刚露尖尖角的时候，他就拿着锄头去除草。我说：“我给你拿来的农药，你为什么不用呢？用农药杀虫、除草要比人工的效率高得多。”他说：“是药三分毒，现在提倡绿色环保，种地还是尽量少用农药好。再说，我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多干点活对身体有好处。”他还说：“我就是干活的命，一不干活就会生病。”

我笑着说：“才不信呢，不干活还会生病？”实际上，他每天都忙的像陀螺，哪是没什么事啊。

后来，因单位不景气，我去了南方谋生。每到放假的前几天，哥哥就会打电话给我说：“什么时候回来啊？家里没什么事，你要是忙的话，就别回来了。”我知道他是在说“面子话”。其实，他儿女在外地工作，嫂子早逝，他心里早就想和我在一起说说话了。

每逢到了家里，他都安顿我先休息，他忙里忙外地生火做饭。我说：“我到地里干点活。”他忙说：“地里没活，没活。等吃完饭我带你去看看。”

饭后我到了地里，地里真的没活。干净而酥软的土地，整齐而茂盛的银杏树，景色真是美极了。我不由自主地打开手机，拍一张照片发给表弟。收到信息的表弟说：“这张照片真好，你也发给大哥一张吧。”我说：“不用了，哥哥每天都去我的地里，他每天都能看见。”

梦回故乡，景象迷离。我多想看清这块承包地的轮廓，多想看清父亲劳作的模样！遗憾的是，常常是看不清楚的。

我梦呓中吟起艾青的诗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的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