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 河 啦 ” 与 “干 拔 泥” ：今肿明肿，不是好肿| 王以太

往事平不如烟

“玛河啦”与”干拔泥”是村里的名人，特别是“玛河啦”，名闻三乡四里，高高的个头，人高马大，生性泼辣，说话音高嗓大，猛一”喳呼”能把你吓一跳，遇事总是一惊一诧的，有人不满的斥责道:“你河河啦啦地嚎什么”！她不生气，但也不改，秉性难移，也改不了啊，日子一久，人们干脆就叫她”玛河啦”了。在庄里你也许不知道村长是谁，但只要提”玛河啦”，却无人不晓，人们会笑着说:”两个活神仙啊”！，人们嘴里的”两个”神仙，那其中就包括”干拔泥”了。

“干拔泥”何许人也？她的封号就告诉你了。人长的身矮体胖，一条黑乎乎的头巾分不清了什么颜色，拢着几缕花白头发缠扎的发髻，一双小脚，不堪身子重负，走起路来，扭扭揑揑挪不动，两腿不听使唤，遇到急事就像陷入泥里似的挣扎着，干想拔就是拔不动，于是”干拔泥”的称号就应运而生了。

如果说“玛河啦”与”干拔泥”属一般农村妇女也就罢了，偏偏是两个出名的“活神仙”，更引人注意。有了这两个下凡的“神仙”，庄里也就热闹起来了。

在狭窄的村道上，你会经常看到两个”一高一倭、一瘦一胖的“神仙”、一前一后从前庄到后庄，走东家串西家，开光念佛、驱鬼捉妖、降魔怯病、解锁子、做道场、跳大神，忙得不亦乐乎。黄昏的晚上，有她们奔跛的身影，漆黑的夜里，有她们念佛的声音，土地庙前上香，三叉路口烧纸……，她们时时寻觅着难得的佛缘，施展着浑身的法力。在缺医少药的当时，在贫穷落后的农村，“神仙”们大行其道。村民生病了，孩子惊吓了，老人腿疼了，妇女生育了，生病留后遗症了，陪葬品开光了，都是她们”神仙”用武、施展“才华”的好机会。

一天， 庄里一个正上学的孩子病了，回家来一头栽到床上，头顶发烧，浑身无力，不想吃饭，家长急的团团转，本地无医院，去外地来不及也无钱呵，眼看天色己晚，孩子躺在床上迷眼不睁，饭不吃，水不下，明天还要上学呢！爹娘一愁莫展，奶奶赶紧提醒:“是不是路上中邪了，快去找二神仙吧”。毫无办法的爹娘像抓了根稻草，慌忙摸黑去请，两位神仙听了情况，随即来到家里，看到孩子昏昏沉沉的没有精神，心里已有几分，可能是春天不小心受凉了，一边叫孩子躺到床上蒙头盖恼地盖上棉被，自己到院子里看了一圈，回到屋里嘴里便嘟囔道:”是个妖孽鬼没钱花了，要钱来了！给我砍个桃木橛、桃树条来，把它赶走钉住就没事了”。主人忙到院外砍来了桃木橛、桃树条。两神仙坐在床前，先闭目念咒，紧接着哈欠连天地下了一通神，待神仙附体，”玛神仙”随即手拿桃树条，扬起来就向孩子身上的被子拍去，从床头拍拍打打到床后，口中”嘟嘟囔囔”地念念有词，也听不清念的是什么；”干拔泥”也一边嘴巴抖动地重复念，一边晃起手里的桃木橛，在昏暗的油灯下折腾一番，然后大喝一声:“孽障，去吧”！立即转身出屋，复绕院子一圈，出门来到路口，烧化掉带来的火纸，将桃木橛打进路边泥土中，说是要镇住这个无厘头的妖孽鬼。事毕之后，家主千恩万谢送走了二位”神仙”。

再说小孩子哪见过个这陣势，又唱又念，又吹又打，哼哼哈哈老半天，人蒙在被里一着急，早出了一头汗，身上也粘粘糊糊湿漉漉的，但却有了精神，头不疼了，身上也轻松了。爹妈大喜，忙给孩子下了碗热面条，吃了更觉舒服，果然烧退病好，不耽误明天上学了，奶奶说:”亏了二位神仙，明天快谢人家去”。其实是孩子受凉发烧，一出汗当然是烟消云散的好了。但在迷信横行的当时并不这么认为，还认为是神仙的法力呢。

此时 有个明白人为了宣传科学知识，揭露封建迷信思想，写了一篇稿子，登在了当年的《邳县大众》报上，题目就叫《二神仙定鬼》，虽然是宣传科学常识，但二位神仙却借此更出名了。因为登上的是官方报纸，简直就当成荣誉啦。

也是在 刚解放不久的时候，庄里的几个土匪强盗被政府依法枪毙了，结束了罪恶的一生，但死者家人情有不甘: 既然这一辈子没过好，那就到来生好好过吧。但谈何容易！在老观念里，身上的捆绑绳索还没拿掉呢。迷信的说法生前犯事被捆绑，死后必须把绳索解下来，名曰”剪索子”，剪了索子才能来生有救啊。谁有这本事呢？这与鬼神打交道的事，就非二”神仙”莫属了，于是玛神仙和干神仙就顺理成章地粉墨登场了……

金鸟西坠，玉兔东升。二位神仙道冠仙袍，怀里抱着竹扎纸糊的特大号剪刀，走进了死者的家门。人高马大的”玛神仙”边走边唱:“

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关。

行路君子奔客栈，鸟归山林虎归山。

身矮体胖的“干神仙”紧随其后，道冠底下仍露出那条分不清颜色的旧头巾，蹒跚地挪着一双小尖脚，煞有介事地随后接腔唱道:

头顶七星琉璃瓦，脚登八棱黄金砖。

双脚踩地头顶天，迈开大步走连环。

一副替天行道的架势，来者不善，自是法力无边，二位神仙在停灵过的地方转来走去，时不时敲打手中的小碎鼓，唏哩哗啦的衬势邦腔。接着二神又合唱:

左手拿起文王鼓，右手擎起霸王鞭。

霸王鞭打天灵盖，剪刀戳开二郎山！

看来要动手了，二个神仙在屋子里又转了几圈，边唱边舞，一人手持剪刀念着咒语左一剪右一刀，来回跳动；一人随后边走边敲手鼓助威。”咚咚锵、咚咚锵、咚锵、咚锵、咚咚锵……”鼓响人唱，引来了众人围观、孩子嘻戏，一时热热闹闹。二位神仙更来劲了，只见“玛神仙”忽然从怀中掏出一块红布，在空中晃了晃，随手包住剪刀，猛地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刺去，“干拔泥”神仙”努力挪动两只小脚，边敲手鼓边大声念唱起来:

来了黑狐和黄仙，白蟒大神法无边。

过千重来走千关，打开锁链去天山。

二神联手一边走一边唱，忽然又手舞足蹈地向屋外走去，众人闪开一条缝，二位仙神走到院子中心，在黑暗中猛一跺脚，口中大喊一声“开”！随即坐在地上，长叹一声，慢慢回过神来，像是睡醒一样，似乎从仙界又回到了人间，恢复了原状，变成了凡人，这才又一边收拾一边和家主对话:”放心吧，索子剪掉了，锁子打开了，他们己去天国享福去了”。家主自是欢喜，忙着摆桌上菜，招待神仙，众人散了，屋里飘出阵阵酒香……

村子里 大型法事不多，小型的倒是不断，什么相面看风水啦、附体还愿啦、助学升官啦、借寿致富啦、招魂复体啦等等，不一而足。她们俩或合伙操作、或一人单干，按天时、地利、人和原则，视情而定，没有一定成规。这也是当年庄里的一道风景: 土地庙前、三叉路口、乱葬岗后、沟渠汪边，时常能看到她们的身影……。

按理说，过上神仙的日子，又能测算过去、预知未来，应会有特别好的归宿。其实不然，两位”神仙”和庄里的”凡人”没有什么区别。她们各自的丈夫，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勤奋、勤俭、勤劳，走动不忘挎上屎粪箕子拾粪，倒粪( 把人畜土杂肥弄碎清除杂物准备上地) 时随手捡起粪土中的绳头、布条，掖在腰带上，滴拉搭挂的一圈穗子，带回家积攒起来卖破烂——换”洋火洋针”，家境都不大好。后来玛神仙腹中长瘤，没钱医治，任由肚子渐渐大起来，直到没法睡觉，跪在地上不能行走，才拉到医院，医生都皺起了眉头，手术后的瘤子竟有20多斤重，好在是良性，与生命无碍，这么大的瘤子连徐州的医院都说没见过。听人说她家拿不起手术费，医院无奈只好破例免费，但将其手术后的”瘤子”制作了教学标本。我想那也算是交换吧；“干拔泥“也是穷困潦倒，文化大革命破”四旧”时，”神仙的市场没有了，有人开玩笑地调侃她:”现在还能下神作法吗”？她知是说笑活，就善意地回呛说:”你们就会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看看，连神仙都会背毛主席语录了。岁月不饶人，后来老病缠身，浑身浮肿，不久病重去世。据传说当时其智力不全的闺女哭道:“我的娘呵，你今天肿、明天肿，看来也不是个好肿呵”。一时传为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