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情乡事：抬网

湟喀

（作者：刘兆亮）

抬网其实就是抬鱼，手抬网起，鱼跃网中。抬网可以是动词（抬鱼）可以是名词（网名）。苏北有一条现在居然清亮如初的河，叫沂河。住沂河沿边的大人、小孩，谁没抬过网？就算没抬过，可谁没看过抬网呢？

抬网构造简练，主体是长五六米宽两三米的细眼网衣，持重的螺丝帽排成队行使“纲”的重要职能。两根挺拔的小腿粗的泡桐树杆拴在网衣两头，拉扯起整个网，下水，它上面就握满绷着劲的手。这样说，你就会明白，这抬网活是大伙一起干的，体现着强烈的集体主义精神。

八月里连下几场雨，一向温顺的沂河就收不住性子了！哗啦一下，野了起来，把河滩填满水，把狮子头一样的泡沫和散兵一样的杂草、树枝、水草秧子都运来了。之外，它还运来鱼和虾，鱼虾顺流而下、逆流而上，在水不急、多水草的河滩上汇合、打转，组建成一支庞大的鱼的乌合之众，浑水摸鱼，抬网此时用着了！

我被叫去抬网时，我高兴死了！你不知道，能去参加抬网的都算个大人了，三叔把我的头一拍，说：“走，你准备好，你--抬网！”我还转头看了父亲的眼神，发现对劲，才高兴得搓起手来。那次沂河涨的水和往年一样，鱼也多，虾不少。我站立在水中，虾头鱼脑把我的腿顶撞得像大雨点子砸得一样疼。我、三叔、大伯一头，二叔、大军哥、小民叔拉另一头，父亲说他腰疼，只能等我们把走了一大圈的网起上岸时，拿舀子舀鱼，把鱼装在鱼篓里。而那项工作是我前几年做的。前几年我要下水抬网父亲和一起抬网的人都说我，你还不够格，你秋后的冬瓜还毛嫩得很呢！

鱼头上有火，我在水中看到鱼虾被包围进网中，手上就有使不完的劲，我的脸也火辣辣的，一半是累的，一半就是那活蹦乱条的鱼给弄的。父亲一直在岸上给我指点，劲要用匀，水中的脚要迈高才省力，步子要快慢结合，遇到蹿得快的大鱼要跑起来，要赶上鱼！虾多的地方要慢，鱼快虾慢！遇到过顶的深水别慌，握住网杆，踩水往前走。那次网过深水时，我真的有点慌，我在父亲看不到的水底下呛了两口水，但我的头一出水面马上就镇定下来，谁也不知道我喝了两大口浑水。我的手软起来时，三叔的牙咬的很紧，我知道三叔又加劲了，那边的大伯喊过话来说，小亮，你拉得不孬！我腿一蹬地，劲又从脚底蹿升到手上了。

那晚，我们家分到了好多鱼、虾，有两条大一点的鲫鱼也被大伯扔进了我家的鱼篓里。他说：“这两条是你赶上的，归你。”鱼被煮熟，上桌，父亲用赞赏的目光看着我，父亲说，你比我强，我十五岁才开始抬网，你十四就抬得像个样子了。母亲一个劲地对妹妹说：“这是你哥抬的鱼，吃呀！这是你哥抬的鱼，吃吧！！”后来我知道那次是父亲父亲串通了叔伯等人故意装病让我下水的。用心良苦。

抬网是一件十分吃力的活。那也是一件技术性很好的活。与读书相比，抬网更贴近生活本身。从那以后我又抬了两个夏天的鱼，我都做得游刃有余。后来我一心读起了圣贤书，没时间，父母也不让我下河了，我的心里有时也像虾撞的一样，痒痒的，想去，但终也没去。

直到今年夏天，读了大学没有功课压力，我再次获得了出场抬网的机会，父亲张罗齐人，趁沂河涨水捕它几网好鱼。

为了大学的学费，此时父亲给自己的活计加码，已积劳成疾，风湿的腿再也下不了水了。靠水吃水的父亲真的不能下水了，父亲站在岸上，无奈而又显落魄地背着鱼篓，有时看到我们在水中跑起来，他也在岸上奔跑起来，在水中的我看到岸上的父亲的脸显得焦急而痛苦！但等我抬起了白花花的一网鱼时，他的脸上盛开了一朵皱纹组合成的墨菊，经久不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