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鲁南人的“柳” 文/萧桠 在中国古典文学中,“柳”常常与生离死别、怀家思乡等缠绵悱恻之情感紧密相连,成为文人墨客们抒发离愁别绪的重要意象。 据宋人传奇小说《开河记》讲,隋炀帝为为拉纤人遮阴计,命在运河两岸大堤遍植柳树,不仅如此,还亲手栽下一棵柳树于运河岸边,并赐柳树以“杨”姓,从此,柳树便有了“杨柳”之称。 我的老家位于苏北鲁南交接地带,北接兰陵,西邻台儿庄,因为讲话口音、生活习惯、风俗习惯等太过掺杂相似,以至于多年来我一直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江苏人还是山东人。姑且称自己为苏北鲁南人吧。在我半生的印象里,老家人“杨”“柳”是分得很清的,柳就是柳,杨就是杨,“杨柳”可以一起说,但绝不是柳树的专谓,如果你非要掉书袋显摆一下,准会换来一番意味深长的上下打量。 老家人对柳树更多的是实用主义考量。 几十年前,老家柳树很多,汪塘四周,沟渠两侧,凡临水的地方,几乎全是柳树的天下。我想那时多植柳树的原因不外乎三——一是那时汪塘沟渠多,柳树喜水,有水长得快;二是柳树散枝多,每年都会生出大量的散枝,可以提供足够的柴火;三是柳树枝繁叶茂、根系发达,不仅可以遮蔽烈日,形成阴凉,更能够护土养水和稳固堤堰。至于春天里拧柳条做“响不”、折一把顶着鹅黄嫩叶的柳枝编织柳条帽,夏日里逮两只专会在柳树上打孔的“锻磨虫”一头一个插在高粱或芦苇篾上让它们飞成风车,秋季里一片偌大的田野里一个男人或女人干农活干累了望着红彤彤的夕阳隐没到远远的柳树枝梢后而发呆......那都是柳树实用主义的副产品,算不得正经的功用。所以,折柳送别只存在于古典诗赋的画面里,从没见过我家乡的父老兄弟姐妹们拿这玩意来东施效颦。 这些年村庄里渐渐少了柳树连同很多乡间杂树的身影,主要是因为经济苗木的大量种植和人们对于财富的渴望。但柳树还是会在一些不为人注意的地方生长着。苏北鲁南人绝不会让柳树绝迹,因为柳树在苏北鲁南人的生活里还有着一项非它不可、无可替代的作用。 春节前去了一趟枣庄山亭。车过了台儿庄城区,就注意到田野里的坟头上几乎都长着一棵柳树——这些柳树或高或矮或粗或细,但都亭亭如盖,柳树的身姿是不费多少揣测就能辨认得出来的。 坟周松柏寻常,坟头长柳少见。在我邳北老家的乡村里,我只在白马寺附近的田野里见过坟头长柳的情景,清明的濛濛细雨中,麦苗青青,柳芽绒绒,初见时,觉得颇具美感之外,还是很有些讶异——坟头长柳也可以?记得当时向一位同行的长者询问坟头柳的问题,他的回答是:这柳树不是有意种植的,应该是哀棍子生的。邳州方言里,孝棍子、哀棍子在读音上多称为爱棍子。 那么,台儿庄以北坟头多柳,应该不是爱棍子偶发性的发芽生长所致,大抵是因为这片的百姓认为坟头植柳可以福泽后辈出人头地的习俗而有意为之。 苏北鲁南人的丧葬习俗中,柳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家里老人咽气抬上灵床后,大总安排的第一件事就是指派帮忙的亲邻去砍爱棍子。苏北鲁南人的爱棍子来自于柳树——有些地方强调来自一棵柳树,家里有几个弟兄就砍几根,粗细均匀;有些地方强调来自一棵柳树的一枝,儿女儿媳人手一根,粗粗细细就没那么多讲究了。至于手持爱棍子的方式则等等不一——邳西北燕子埠一带是单手提着;邳北铁富港上邹庄一带则是双手捧着,低头弓腰曲肘地捧着,鞋子不能提上鞋跟,步步缓行,极显哀戚。 古人折柳送别,是生离寄意;苏北鲁南人斫柳送死,是天人永隔的仪式。意象也好,道具也罢,“柳”“留”谐音,我苏北鲁南人的祖先以柳送死,大概也是因为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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