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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明·万历四十六年
地点:宿羊山前瑞香寺
邳州城西北三十里处,有一宿羊山,山只高五丈,方圆五里。山上无峰无石,黄土复盖遍山青松翠柏,形成莽莽森林。在宿羊山的东边有一座小山,名武山。武山高数十丈、方圆一里,山虽小但一峰崛起,似宿羊山前立一石柱。在这小武山下,缩羊山脚,有一尼姑庙,名瑞香寺。瑞香寺,因势而造,坐北朝南。唯北而南疏豁开朗,寺内松柏苍翠,殿阁巍峨,环境清幽。寺内建筑,高低错落,主从有致:山门天王殿、灯笼殿、中殿各三楹,最后为正殿。两侧侧配殿对峙,附以厢房廊庑。方丈殿,禅房、经房、僧舍皆在两翼。中殿内供文殊像。正殿为大雄宝殿五间,单瞻歇山顶,雕刻富丽,结构精巧,内奉释加弁尼像。瑞香寺原主持是从河南开封这来的至远师太,前年,至远师太圆寂,由广济接替了主持。这广济师太,虽然只有五十来岁,但精通经文,是一位得道的高僧。
这广济主持,原是大家闺秀,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尤爱弹琵琶,后因父亲做官被人参了一本回到老家邳州,父母皆亡,被至远收留,收为徒弟。广济在至远师太学了治疗女人不育症的秘方。徐州府粮行老板五十多岁,妻子没给他生下一男半女。古人云:不孝有三,天后为大。他说我这万贯家财,无人承接,谁能治好我女人的不育症,我送他半个家底。各地的看病先生云集他家,但均无成效。这事被广济知道了,便主动找上门,一付草药,使他的女人怀上了孩子,十月之后,给他生了个胖胖的儿子。这老板不食言,找到广济,问她要多少钱。广济对他说:“出家人四大皆空,要钱何用,我所居瑞香寺窄小,您能出资扩建,就会消灾的!”这老板答应了,出银五万两,扩建了这座瑞香寺,至远圆寂后广济当上了主持。
李夫妮抱着小应曾,坐在班主雇来的车上,在戏班武生纪夫焕的护送下,出了榆树镇急急忙忙向西北方向走去。当时正是寒冬季节,前几天又落了一场雪,大地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路边的一些露出的枯草,叶子上挂上霜,在寒风中摇摆着,寒风吹在脸上,麻溜溜的疼。这独轮小车,不是东歪就是西斜,经常打滑,行走十分缓慢。李夫妮怕冻着小应曾,便解开自己的棉袄,把他揣在怀中,给他取暖。那知上路不久,他便在李夫妮怀中撒了一泡尿。李夫妮无法换衣服,只好抱着他,用自己的体温去晤干尿湿的衣服。
天到午时,他们才走了三十多里,来到宿羊山脚下,车夫走的又累又乏,坐在路边休息。他拿出短杆烟袋,按上烟,用火刀火石打了好长时间才打着火,吸了几口烟,对夫妮讲:“姑娘,我走了一夜,如今饿的前腔贴后腔,不买饭吃,我是走不动了。”前不靠村,后不靠店,路边又无店铺,到那里去买饭吃。正在为难之时,忽然听到钟声,李夫妮这才想起;在这宿羊山脚下有个瑞香寺,瑞香寺的主持广济法师,她曾认夫妮为俗家弟子。那还是前年,邳州城里的棺材铺老板莫志高的母亲病故,请宿羊山瑞香寺里的女僧做道场,念经三天。莫志高安葬了老母,为了搭谢众亲邻帮忙,请了夫子班的全班人马,在他家门口搭台演戏三天。在演戏时,莫志高便把广济主持留下来听戏。
广济在莫志高家听戏,原准备听一场戏就回瑞香寺,她听了李夫妮的琵琶,便不走了。三天之后,广济来到夫子班,对王长夫说:“我要见见你班里的琵琶师!”王长夫把李夫妮叫来,广济对她说:“姑娘,你的琵琶弹的很好,能给我弹一曲吗?”
“既然师傅要听琵琶曲,那有何难,我就给您弹一曲!”李夫妮说着,便给她弹了一曲《秋雨》。一曲结束,广济什么话也未说,接过夫妮的琵琶,也弹了一曲《寄情》。一曲下来,广济泪流满面。她擦去眼泪,缓缓地说:“多年未弹,手生了!”
李夫妮听后,知道这位师傅不是一般的尼姑,弹的琵琶远远超过了她,便跪在广济面前说:“师傅,您弹的远远超过小女子,希望您多给我指点!”
广济拉起夫妮说:“姑娘,你弹琵琶的技巧掌握的很好,但有一点要注意,弹起琵琶不要想到用手去弹,而是想到用心去弹,把自己溶于琵琶声中。这样弹起来便会人与琵琶合一,达到忘我之境界。”李夫妮在蒋地人学馆学琵琶时,也曾和她讲过,要人与琵琶合一,但自己没有注意到去体验。听了广济的话,又见她泪流满面,知道这位尼姑已达到人与琵琶的合一。她苦留了广济三天,叫她指点自己所弹之曲。广济也不客气,一一给她指出不足之处。她和师太相处三天,找到了知音,达到了难舍难分的程度。广济还把自己编谱的《落花流水》、《寄情》也传授给她。
临走时,夫妮要认她师傅,广济对她说:“音律无二师,我不能再认你为徒弟,但咱俩有缘,我可以认你个俗家弟子,带发修行。有空时到瑞香寺去找我,我把我的红枣木琵琶送你,也算我俩结交的缘份。”
后来由于经常到外演戏,她一直未能到瑞香寺去看广济。在汤夫茗与朱夫曼完婚之时,她曾萌生到瑞香寺削发为僧的念头,但总没有下决心。在她被黄兴隆强暴后,这个念头又有了抬头,由于她热爱琵琶、热爱夫子班这个大家庭,才打消了这个念头。如今来到了宿羊山脚下,正好去拜访一下广济师傅。想到这里,她对纪夫焕说:“师兄,这山东边瑞香寺的主持是我的师傅,你到寺里通知一下,就说我李夫妮来看她了。我和车夫随后便到!”纪夫焕匆匆忙忙向瑞香寺走去。
黄兴隆的管家尹先定带着两个护院,骑着三匹快马,到城门一打听,知道李夫妮已向西北方向走去,正巧看到轧过的车辙,便放马追去。
天到中午,他们看到车印进了瑞香寺,尹先定对两个护院说:“你俩在瑞香寺门口等我,我去找主持,要回李夫妮。”
瑞香寺的主持广济,听说李夫妮来了,心中十分高兴,忙迎出大门,把她接到后院她的卧室,问她:“你抱的这个孩子是谁?”李夫妮便把汤夫茗与朱夫曼完婚,生下这个儿子名叫汤应曾,黄春艳如何把汤夫茗骗进黄宅,第三天在城北松树林里了现尸体、朱夫曼投河而死,黄兴隆逼她作妾之事讲了一遍。
广济听后,连说:“罪孽!罪孽!”便吩咐斋堂做饭,招待他们三位,又熬了米汤喂小应曾。
刚刚吃过饭,小徒贤能急急地跑了进来,对广济说:“主持,邳州城里的领事黄兴隆的管家尹先定在大门口,要见主持。他说黄兴隆的小妾逃进了瑞香寺,立马要人。”
李夫妮一听,知道是黄兴隆派人追来了,便说:“师傅救我!”
广济想了想说:“贤能,你去通知斋堂做饭的师傅智远,叫她赶快到山北铲平寨找马老广寨主,叫他带十几个人来,火速到瑞香寺,你叫智远对他讲……。”然后对李夫妮说:“你们三位赶快到藏经楼去,不要出来,我去见尹先定。”
广济来到大门口,见了尹先定说:“尹施主您到寺里来,不知有何贵干?”
尹先定来到寺院,不敢撒野,他向广济施了一礼说:“邳州城领事黄兴隆家中小妾李夫妮原是夫子班的琵琶师,不知何因连夜逃走,我们顺车辙追到这里,请主持把她交出来。”
“李夫妮在寺里,但我不能交给您。”
“为什么?”
“天气寒冷,请几位到厢房说话。”
尹先定与两位护院随广济进了厢房,小尼姑献上茶,又搬来一个火炉。尹先定问:“主持刚才说李夫妮在寺里,又不能交给我,不知是何原因?”
“这宿羊山北有个铲平寨,不知施主听说过吧。”
提到铲平寨,尹先定打了一个寒颤:他怎么会不知铲平寨呢,寨主马老广是邳州有名的拳师,他八岁入少林寺学艺,二十八岁下山回到老家宿羊山。下山后他广收徒弟,弟子五百多人。他一生好打不平,在这宿羊山北麓建立练武堂,号称铲平寨,其意是铲平世上不平之事。一些贪官污吏,听之寒心,闻之丧胆。邳州上任知县秦志科,心中不服,派官兵抄袭。引起方圆几十里的百姓涌向铲平寨,助马老广的威。这些官兵那里是马老广的对手,一经交手,便被打的落荒而逃。第二天夜里,秦志科的住房起了火,他跑了出来,但妻子幼儿子均被烧死。从此以后,县里再出不敢动铲平寨了。
尹先定问:“李夫妮是班主王长夫许配给我家公子为妾的,这与马老广有何干系?”
“这事我也不知道,今天中午马老广带人把李夫妮送到寺里,他对我说:李夫妮已被班主许配给他作儿媳,送到这里先休息一下,然后派轿来抬,你把李夫妮接走,马老广来了问我要人,我到那里找人。这铲平寨我是惹不起,你等马老广来了,有什么话你对他讲。”
“岂有此理,明明是班主把李夫妮许配给我家公子,怎么又会成了他的儿媳?”
“施主不要发怒,马老广马上就到,到时你问他。”
尹先定对广济的话半信半疑,他无法,只好等马老广来了再说。
时隔不久,马老广带着十个徒弟来到了瑞香寺,广济把他带到厢房与尹先定见了面。尹先定看这十位大汉,个个身带佩剑,不敢造次,忙站起来作了一个躬说:“邳州城黄领事家的管家尹先定见过寨主!”
“你就是尹管家,你的事我听说不少,你到这瑞香寺里来干啥的!”
“你的事我听说不少?”这么一句话,使尹先定矮了半截,便陪着笑脸说:“马寨主,听我向您老说清楚:邳州城夫子班的琵琶乐手,班主把她许配给我家公子为妾的。这小妮子连夜逃了出来,我们顺着车辙追到这瑞香寺。我受主人之命,接她回去。”
马老广一听,哈哈大笑:“这黄兴隆是活的不耐烦了吧,他为富不仁,欺男霸女。夫子班的班主王长夫亲自对我讲:黄兴隆想叫李夫妮给他当妾,是一厢情愿,他根本就不同意,才把李夫妮许配给我当儿媳,我已把她接到瑞香寺。家中正在布置喜房,准备叫她在这里出嫁,我这就带人接她回寨!”
“夫子班的王长夫,这个不知好夕的东西,怎能一女嫁二夫,我回去和他处处算帐!”说完就要走。
“尹管家别先走,你给黄兴隆捎个话,他是头上长疮脚底流脓的货,坏透了。他如不再收敛一下,我铲平寨就要和他交朋友了。”
尹先定叫马老广这么一说,连连打躬:“是,是……”便灰溜溜地走了。
尹先定一走,李夫妮出来谢了马老广的救 命之恩。马老广认识李夫妮,因他经常到夫子班去听戏,和夫子班的人都熟。有一年发大水,邳州城被大水困了一个多月,戏没法演,他们的生活有了困难,是马老广坐船进了邳州城,给夫子班送去麦面八百多斤,才解夫子班当时之危。
马老广对李夫妮说:“我哄了尹先定,说把你娶为儿媳,可惜我三个儿子均已娶妻,话已说出口,我就把你认作义女吧,不知姑娘可愿意?”
李夫妮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广济摆了香案,李夫妮行了认父之礼。马老广对她说:“夫妮,我们既认了亲,我就要关心你的生活,你打算今后怎么过?”
“告义父,我家住在石楠村,师兄师姐所生之子,是师姐生前托付与我,我想把他带到石楠村定居。”
“你一个弱女子,手不能提篮,肩不能挑担,到了石楠村又靠什么生活!”
“这事不要义父挂心,我手头还有几两银子,师姐又留下一点。我还可以做一些针线活养家糊口,到那里,我教小应曾读书,弹琵琶把他抚养成人,也就对得起师兄师姐了。
“好吧,义父一生没有什么积蓄,还存有五十两银子,带到石楠村,权作给小应曾一点零花钱!”
“义父一生也不容易,这钱我就不要了。”
“这话说的不顺耳,那有老子给孩子的钱不要的道理,等我百年之后,你要想想义父来,到我坟上烧把纸,我也知足了!”
“看义父说到哪里去了,等小应曾长大成人,我便过来孝敬您二位老人。”
“你现在不要忙于回石楠村,我派人到石楠村给你买块地皮,盖上两间屋,你回去就有了落脚的地方。”
“那就给义父添了不少麻烦!”
“添什么麻烦,我一生生了三个儿子,就是没有闺女。如今天上掉下个仙女给我当闺女,是我做梦想不到的好事,走我带你到铲平寨去见见你干娘和三个哥哥!”
李夫妮在铲平寨住了半个多月,马老广在石楠村前置了一亩地,盖了三间草房,又给垒上院墙,剩余的地留她俩种菜吃。屋里的床铺被褥,锅碗飘勺一些生活用具,全部给买好了,李夫妮十分感动。
李夫妮回到石楠村,她平时给人家绣花做一些针线活,挣一点零花钱。门前半亩地,她哥哥帮着给整理一下,种上蔬菜也就够她娘俩吃的。
小应曾长到三岁时,李夫妮上午教他认字,下午教他弹琵琶。刚开始时,小应曾学的还专心,慢慢地他就不用心了,经常和一些小伙伴去玩,一玩就忘了学习。
一天早上,石楠村的石得尚的闺女出嫁,请李夫妮去给绣枕头。临走时她对应曾说:“娘要去给人做活,你在家念《三字经》,晚上我回来听你背书。”小应曾答应了。
晚上回来,小应曾早跑出去玩了,等了好长时间,他才回来。“应曾,娘教你你的《三字经》你念了几遍?”
小应曾站在那里不坑声。
“你给我背!”
小应曾没法,只好:“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昔孟母,择邻处。……”再往下就背不上来了。
李夫妮知道“养不教,父之过”的理,决心狠狠教育一场。把西边那间单房收拾一下,铺上麦草,把小应曾拉进来,对他说:“你在这间屋里,不准出来,什么时间把《三字经》背会了,娘再把你放出来!”说完便把门锁上了。
把小应曾锁在屋中,三顿饭从门逢中给他送,他困了便在麦草上睡。小应曾锁在屋中三天,李夫妮三天没休息,陪了他三天,她搬个小凳子坐在门前,从门逢中看他读书。
三天后,小应曾对她说“娘我会背了!”李夫妮把他放了出来。李夫妮教他弹琵琶,对他说:“这琵琶是你身上的一部分,什么时间你感到身上不能缺少琵琶,这琵琶就弹出名堂来了。小应曾天赋很好,领会很快,学的也很艰苦。在大雪纷纷的天气里,李夫妮叫他站在院子里弹《塞北》一气要弹十遍,在酷暑之际,叫他站在太阳进底下弹《纤夫》。小应曾在琵琶声中,体会到了生活的艰辛,从此他学乖了。邻居的石得斋的闺女,名叫石景秀,她娘死的早这石得斋在别人家坐馆教书,没人顾她。她无事时,便到李夫妮家,看小应曾学字,弹琵琶。吃住都在他家。
李夫妮为了使应曾有个伴,也教石景秀认字、弹琵琶。这样,小应曾有了个小伙伴,学习的劲头大了,进步也就快了。
小应曾七岁时,这年的清明节,李夫妮对他说:“应曾,你也懂事了,有些话我应该和你说了!”
“什么话?”
“我不是你的亲娘!”
“那我的亲娘呢?”
“你爹叫汤夫茗,你娘叫朱夫曼,他俩是我的师兄师姐!”
“他们在哪里?”
“他们都死了,埋在邳州城北的松树旁,后天就是清明了,我带你去给你爹你娘烧把纸去!”
“我不去,你就是我的亲娘!”
李夫妮听他这么一说,一把把他搂在怀中,泪流不止。
李夫妮带着小应曾来到邳州城北城北的松树旁,找到了汤夫茗与朱夫曼的坟,到跟前一看,不知谁已给他俩烧过了纸。她想:不知是那位师兄师弟,心里还想着他俩。
烧了纸,天已快黑了,只好到邳州城住一宿,明天再回去。
李夫妮带着小应曾来到邳州城,找到了夫子班的地方,那知这地方已被黄兴隆占了,盖成旅馆,她就离开了,正巧被黄家的管家尹先定发现了。
李夫妮与小应曾落入虎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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