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二线后也可以任性

美不胜收

任性下半生

蒿客




老刘知道，自己人生中的这个“这一天”，不会太远。

今年，他已经五十七虚岁，照本地干部使用常规，五年前就该向后转—退居“二线”了。但阴差阳错，总是没有退掉。

老刘并没有欢天喜地，也并没有怨天尤人，依然一如既往。

他是个性情中人，待人接物满是真诚。不仅如此，他还把性情中人特有的激情带到工作中来，成就了很多不可能。别人说他是个完美主义者，他一笑，似乎认了。但他又说，完美只是主义。听的人只能似乎明白一些什么。

很少的时候，老刘后悔过或者说遗憾过。十年前，原本打算逃离校园，到新疆去做一个现成的老板，而一纸任命，像一只强有力的手，把他从那个预设的轨道拽进了现在运行的轨迹。如今事业也算小有所成，男人立世的虚荣也算小有满足。当一回到实际中来，与俗世的物欲撞个满怀时，怎么自我打气，也难鼓得起松瘪的钱包。这时的老刘就安慰自己，等退了，咱就努努力做一回大款。再往前数若干年，老刘电大考取了法律专业，准备改行当律师。律师的职业那时候还不是很香，前景的灿烂也只是可能，但那里的未知却充满了新奇和诱惑。老刘因此跃跃欲试。没想到，领导的劝说，同事的不舍，家人的担忧，加上老刘自身薄弱的意志和追求现实满足的意识作祟，就与律师的职业握拳拱手了。再看眼下的律师，说话牛，办事牛，银行卡更牛。与律师打交道的时候，老刘常常不服气：“本校长要不是一念之差，轮得着你来指手画脚吗？”

大多数情况下，老刘没有空暇去多愁善感。中心工作、政治任务、人际关系，已经够忙得晕头转向；正常的业务管理，一环套一环，环环不敢松懈。没有最好，只有更好，这句广告词已成了老刘的口头禅。四十多岁才走上一方小领导岗位，他知道机会很难得，知道未来给的时间不会很长，知道有很多双眼睛在左看右瞧的关注自己。哪一点他都不能掉以轻心，他输不起。当然他也绝不愿意输。做什么，就要做成什么，做好做优什么，不图人夸颜色好，起码要让自己的内心安然。

“表叔，你干得太累，等你二线了，我陪你到处玩玩，咱由着性子过好下半生。”表侄兰平和老刘同一年参加工作，又在同一所学校任教，几十年的相处有时自然相知。

这是一个多么激动人心、令人心往之的提议！

“是该好好的放松一下。这边一宣布让我 ‘二线’，我就关上手机，不喝任何送行酒，清空头脑，开开心心外出游玩一个月！”老刘热切回应着兰平的提议，把端起的酒杯一饮而尽。接着又叫人满上一大杯。人间四月天，多惬意的季节啊！

生活永远不是一种形态，此种形态走向遥远，走向孤帆远影，彼种形态即会接踵而来，带着诗与远方。如此变换交替。做过诗人的老刘，对生活感慨系之，但并不伤悲，退前的生活不是一生的全部，退后的生活也不是一生最好的补充，相辅相成，两个同等的分量加在一起才是一个对接完美的整体。

早晨起来，照例去桃花岛跑步，但与以往不同。以往得赶时间，得去上班，所以都是很早就起床，即便大家都说太阳出来之前锻炼不好，容易吸进尘埃也没办法。现在不同了，现在时间充裕，早晨睡到自然醒。老刘不需要去揉眼，已经不是睡眼惺忪的样子了。但还是有点不适应，感觉沐着朝阳锻炼多少有点光闪闪的刺眼。

一身汗涔涔的回到家里，老刘赶紧拿过来妻子早已煮好的鸡蛋，热乎乎的，正好适合一口一个。又冲了一杯永禾豆浆，连同两个鸡蛋吃下。还没抹嘴，启亮的电话就过来了。急急忙忙换下运动装，把去年买的短打外衣穿上。这是他惯有的作风，干什么都打扮得规规整整，如同上班。

一路上自己驾着那辆快跑了三十万公里的悦达起亚，觉着就像去兜风，保持时速四十码。路边油菜花的香味钻进车子里，跟当年自家种的油菜花开花时散出的清香一样，满是春天的气息，仿佛回到了年轻时的家乡。老刘贪婪的又深吸一口，同时把前面的车窗玻璃再下降几公分。

在大运河边选好位置，前期的准备工作就绪，就气定神闲的等着鱼儿上钩。春天禁捕，但不禁钓。经过了一个冬天，鱼儿又多又大。多数都是鲫鱼，小则一二两，大则半斤，挑起鱼竿的时候，每次都是满心的激动。这是野鱼呀，市面上一般买不到，即便买得到价钱也贵。回到家里，煮上几条，煮出的鱼汤粉白粉白的，特别有营养，孙子都喜欢喝。

到中午一点时，足足钓了七八斤。不钓了，钓多了也一下吃不完，况且想钓就天天钓，日子长着呢。干脆收杆，打道回府。这时才感觉肚子有点饿，正好有点饿才想喝两盅。

就着花生米，和炒得辣辣的豆腐干，小酒喝得特别滋润。俩孙子一人趴在一条腿上，眼巴巴的想吃但是没有他们能吃的东西，两个就比赛似的喊“爷爷，爷爷”。老刘喝的酒没醉，听的心里却有些醉。隔代疼，老刘不知道该怎么样疼爱孙子了。人们都说爷爷奶奶太会宠溺孙子了，老刘也知道这样不好，可是没办法。

吃完饭，老刘打了电话，俩孙子都被带回家。老刘就准备休憩半小时。这在以前想都不敢想，真是该喊“二线万岁”。以前没时间钓鱼不说，钓了鱼家里人不乐意喝酒不说，就是这带孙子一事就是绝对不带不行，忙完单位的事就得赶回家。哪有可能让你午睡，小孙子不睡你就别想睡，小孙子睡了你也不敢真的呼呼大睡，你得照看一下啊。

下午五点的时候，刚摸本书准备看，几个老伙计电话打过来，约去打掼蛋。老刘是个任何时候都不会让朋友失望的人，他忙不迭的换了身衣服就赶过去。

九点钟回到家，妻子认真斜了他两眼，发现他没喝醉，就转脸继续看电视。老刘虽然刚刚又喝了点酒，因为是红酒，酒味不那么重，妻子肯定没闻出来。老刘感觉情绪很好，妻子不怄气，家庭气氛不闹心，自己也把好醉人的白酒控制了。别人退了不闲着，不是做生意，就是办学校，不然就是搞有偿家教。他也不会让自己闲着，但出门做事根本不可能，他得帮忙带孙子，他的打算是除了孙子，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写作。在工作岗位的时候，他追求做一个好校长；离岗回家，他追求的目标是成为作家。

老刘已经习惯于使用电脑打字，可是找了半天也不知电脑放哪儿去了。突然间想起来，原来是怕孙子调皮捣蛋，被他自己给藏到书柜顶上了。他伸手去拿，没托住“啪”地掉地上了。他吓得心怦怦跳，打好的那些文稿会不会弄丢了。愈想心愈跳得厉害，愈想心愈揪得疼痛，甚至头皮发麻，冷汗不断渗出，加上浑身不住的抖动。

“怎么回事？不能喝为什么喝那么多？要不要去医院挂瓶水？”老刘听见身边妻子的说话声，含着怪怨和关切。

老刘刹那间意识到，和兰平他们一起喝酒喝醉了，自己合着酒桌上的话题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不伤感但也很幽幽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