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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作家陈村很不幸，得了脊椎病，成了“弯人”，于是写了《弯人自述》。我和他一样的病，一样的“弯人”，没本事写书，就写这篇“自嘲”吧。
我原本是个“正直”的人，年轻时1.75米的个头，读高中时当过校排球队员，在那时还算不上“三等残废”。1968年征兵，我想当兵，体检到了内科。那位个头不高但很年轻很标致的女主检打量着我这“亭亭玉立”的身材，让躺下按了几下肚子，说：“起来吧，没问题。”当她拿过体检表，顿时瞪起镜片后漂亮的大眼睛，高叫道：“你是高中生呀！我验过这么多年兵，没见过学历这么高身体这么好的——连眼也1.5。你这兵当定了，快回家准备吧！”无奈，造反派们不同意。第二年征兵，我不死心，又去体检，刚进内科，那标致的女主检顿时目瞪口呆：“你，你，去年没走成？”她竟然还记得我！可惜造反派还是不同意。表弟验上了，换好服装集合要走了，我去送他。正好带兵的军官来到跟前，表弟向他介绍说：“这是我表哥，叫×××。”没想到他竟然也瞪大了眼睛：“你就是×××？这么高！”据说，因想带走我这个学历和身体都拔尖的兵，他同造反派们吵过，所以没见过我竟记得我名字。
人生就是这样，不如意事常八九。后来我做了最不想做的教师。而立之年，复习三天，考上了大学，谁想又得了这“不死的癌症”，没过几年，身体就弯了，至今缩了近10厘米。过去看我需仰脸的人，现在我得仰脸看他，而且还仰不起来。侧面有人喊我，我得“郑重其事”地整个身体转过来才行。平时走路，我任何时候都“面向前方，旁若无人”，“回头率”对我无效。一次近千人的教师会上，一位领导提起我，说：“人家×××，身体两个弯，……”于是，我知道我弯出了“艺术”：两个弯！一位学生（现在是校长了）写诗赞扬（不加引号，诚心赞扬）我，四节四个意象，分别是拱桥、村头弯柳树、射箭的弓、天上的彩虹：没一个是直的，全弯！诗写得很有感情，很美，读得我好感动，也好感激。
我得感谢我这可爱的病。真的，现在我觉得这病好可爱：当它把我所有的脊椎关节固化之后，觉得无能为力，收拾不了我，就和我讲和了：不再让我周身疼痛。因此这两年长点肉了，体重增加了，身体可以活动一下了。病了20多年，别的事都让这病给错过去了，只把读书、教书留给我：只要学生不嫌“弯”，不往教室外赶，就行。我现在每每庆幸当初当教师真是歪打正着，原来上帝早有预谋！于是我就只能一心一意地读书教书了。一心一意地读书教书，不免就痴，就迂。多年前，我有事去县城一所中学，没见到校长，正徘徊着，远远的一位女士和我打招呼，走过来一看，是我教过的高函学员。她说：“老远就看是您。”我说：“我特征明显。”说了阵话后她突然笑了：“老师，那天听您报告，我很激动，回家和我小孩爸说起您。他说您——我说了您不要生气啊！”我说：“不至于跳河。”“他说……说您，是老迂磨！哈哈哈！”“老迂磨，好，哈哈哈！”我也开心地笑了。于是，我知道我不仅弯，还是老迂磨！其实，我迂磨得还不够，倘若再迂磨些，那才真正能“迂”出水平！只是那20年被病耽误太多，病重时一连卧床几个月，当然连书也不能摸，即使病轻点，也不让我久坐，再加上脑血管痉挛，植物神经功能紊乱，时时发瞢发晕，怎么读书？所以我从不敢熬夜。而一不熬夜，就什么也别想做出来。
病成这样，我觉得难为情，并不是我难受，而是让别人难受。只要和熟人见面，或者接电话，我听到的第一句话准是：“最近身体怎么样？”你看，这不是让别人担心了吗？真真对不起，也真诚地感谢。有时老朋友只要这样一问，我总是说：“还好，还能喘气，三五天还能撑！”（不敢这样回答青年人）有人问：“最近到哪讲学了吗？”我总说：“哪儿也不去了，有碍观瞻，影响市容。”不开点玩笑，我还能活下去吗？
病能害人，也能养人。我常想，身子病了，心不能病；身子弯了，心不能弯。否则，人家会说“不干好事，该！”那不是里、外不像“人”，连一点好处也没有了吗？对不起良心的事，就免了吧，不然，被病折腾得已经够受的了，再被良心折腾，不就更难受了吗？好多老师身体那么好，都活得那么纯正、那么超脱，自己又何必“那样”呢？当年病重躺在病床上数屋笆时，曾想：这“人”，赤条条地来，两手空空地走，不就像那地上的草、天边的云，清晨的露珠、夜晚的流星一样吗？其实和蚁、蝇、虫、蛾等也没有什么区别，一生很快就过去了。过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草民百姓，病“余”之人，不该想的就不想了，好好读书、教书吧。近两年课不多，读书的时间就多了。今年初，虽不够资格却赶时候“退养”，于是彻底自由自在了。大富大贵者也难以自由自在，而我竟然得到了，真好象天上掉下个“汉堡包”！哲学家们说，自由自在是人生的最高境界。我一下子就达到最高境界，多福分！好心人对我说，出去代课罢，我想，那不又被“套”上吗？还是自由吧——“自由诚可贵”！
过了“知天命”之年，就得知天命。这一生，碰上“浩劫”，12年的人生黄金时期（18—30岁）没有书读，得了20年病又不能读，这还算人生吗？可寂寞、无聊并不是自由自在。现在自由自在地买书、读书吧。一读，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无知、浅陋、贫乏、可怜，才知道自己过去教书是“那个”的，才知道这几年教育观念发生这么大的变化。都“拉瓜秧”了，才后悔……多可笑！于是，就想到青年人，他们没有书读，多可惜啊！于是借练电脑指法的机会，把古今中外教育名著中最精彩、精粹的语段选出来，按现在课程改革的思想分成五个方面80个专题，编了本《教育智慧》，已经正式出版。鉴于不少语文课是“没有语文的语文课”，就想给语文老师写本《语文的诗意》，给学生写本《语文的魅力》。现在这两本各有了10多万字。说起来可笑，都这把年纪了，有时读着、想着、写着，竟然还能激动起来，这真是“迂”到家了！不过，也不能不激动。就看后一本的标题吧：汉语，我爱你；汉语特点戏说；语言的力量；语言的魅力在哪里；无比美妙的汉字；巧用词语趣味多；口吐莲花处处香；享受文学的温馨；读书使人美丽；采撷生活的雨露阳光；书是写作的“营养”；让心里充满诗意；让整个世界给心灵充电等等。常常写着写着，竟激动得心跳肉也跳。比如这一段：
中学时期是人生最美好、最幸福的时期。青春年华，是人的生命中最绚烂、最生动、最活泼、最自由的时刻。青春时期，有着旺盛的精力、充沛的力量、热烈的情感、奇异的思想、活跃的灵感、有力的实践，有着数不清的梦幻和欢乐，有着难以穷尽的情趣和意味。青年的四肢、躯体、大脑乃至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如彩虹流霞般的妙趣横生，活泼可爱，真是朝气蓬勃、蒸蒸日上、一片兴旺发达的景象，形成了人世间生命之力和生命之美最为奇妙的景观。这个时期，正是该奋发有为、努力拼搏，为人生打好基础，以攀登人生至高点的时期。因此，应该疯狂地学习，痴情地读书，欢乐地大笑、大叫和大跳，沉静地思考、记忆和想象，应该珍惜青春、呵护青春、激扬青春，自觉地让自己青春的每一刻不但富有生命价值，而且富有审美价值，这样，才能把自己或长或短的生命历程，都化为可圈可点、可歌可泣的生命诗篇。
这样读、想、写，就又犯痴、犯迂了：你不想想，现在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就是出过书的，一听你写书，人家吓得慌。再说，这年代，实事都做不完，谁有闲情看书？你写书，谁看？真真傻冒一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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