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乡村谦卑的朋友驴、猫与树（作者 李修运）

成圣

1980年代，我们家养过牛和毛驴。那时刚分田到户，农民对土地的热情空前高涨。拖拉机、收割机农民买不起，于是，役使耕作或拉车的牛、骡、马、驴等畜力骤然兴起。一时间，各村驴欢马啸，方兴未艾，一片兴旺景象。
那头毛驴来到我家，解放了我推磨的苦役。毛驴藏青色，白嘴唇，两耳竹签般尖削，眼睛明亮清澈。毛驴被罩上眼，推着磨，一圈又一圈地转着，不厌其烦，它可能对自己的成绩感到分外的满意吧。是啊，人只不过坐地日行八万里，再说了，即使周游全世界，也不过在半径大些的地方转圈子而已，一头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毛驴心平气和得原地转圈，推他的磨。
下午放学，我牵着它。它规规矩矩在田埂上温顺地吃草，对咫尺之外的青苗不闻不问。
后来，父亲卖了它。我心疼了好一阵子。
父亲去世后，我怕母亲寂寞，刚好一个朋友家的一只狸猫下了3只小猫。我讨了一只。
刚来时，瘦瘦的，叫声像个刚出生的孱弱的女婴。母亲精心喂养，二个多月后，它身上就油光透亮。一双圆圆的眼睛，两只竖着的尖耳朵，一个敏感的小鼻子，还有一张贪吃的小嘴，嘴角上还生出两撮小胡子。两只脚的下面，长着蒜头一样的爪子，每只爪子有五个趾，趾的下面伸出锋利的钩状的爪尖，身子后面还有一条爱摆动的长尾巴。它是母亲的宠儿。它却很倨傲，懒洋洋地不爱理人。有时候它跑来，跳到我书桌上，用毛茸茸的头来顶我，我给它小鱼吃。吃完了，指着一张小沙发，说“睡觉去！”它就乖乖地跳上去，闻闻沙发上的垫子，蜷卧了下去，一睡就是半天。她叫“满意”，是一只白猫，女猫。
一只小猫便也是个很好的伴侣。
《聊斋志异》里有一篇《橘树》，讲的是陕西的刘公，是兴化县的县令。有一个道来献给他一棵栽在盆里的小树。县令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棵纤细如指的小桔树，他不喜欢，不想接受。刘公有个小女儿，这时才六七岁，正好那天过生日。道士说：“这盆小树不足以供您赏玩，姑且送给女公子祝她福寿吧。”于是刘公便接受下来。女儿一见这棵小桔树，非常喜爱。把它放在自己的闺房里，早晚护理，唯恐它受到损伤。刘公任期满了的时候，桔树已经有一把多粗。这一年它第一次结果。刘公一家收拾行装准备离开，认为桔树太重，带着累赘，商量着不要了。小女儿抱着桔树撒娇地哭起来。家里人哄她说：“只是暂时离开，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小女儿相信了这些话，才不哭了；但她又恐怕这棵树被力气大的人扛走了，非要看着家里人把树移栽到台阶下，这才离去。
女儿回到家乡，长大后嫁给了一个姓庄的。姓庄的在丙戌年考中进士，被委任为兴化县令。他的夫人十分高兴，心里琢磨，十多年了，那棵桔树可能已不存在了。到了兴化，原来那桔树已经有十围粗了，而且果实累累，数以千计。问以前的差役，都说：“刘公走了以后，这棵树长得很茂盛，就是不结果，这是它第一次结果。”夫人更加惊异了。姓庄的在任三年，桔树年年硕果累累。第四年，桔树忽然憔悴不堪，不像从前那样茂盛。夫人说：“夫君在这儿的任期大概不长了。”到了秋天，庄县令果然被解任。
一切生物都是为了保存物种而生。不会有哪种生物是为了伤害人类而生，也不会有哪种生物是为了专供人类的消费而生。相反地，人类应该和其他一切生物和平共生，譬如，接触土地就是学会如何同微生物和平共生。人认为自己才是万物的主宰，那只是人类一厢情愿的良好感觉而已。所有的生物，包括人，最理想的状态是互利共生。
生而为人，我们应该感谢大千世界里这些不会说话的朋友，这些谦卑、宽容、忍让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