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老家下雪了,而且很大。从微信朋友圈反映的信息来看,大家对雪欣喜若狂,因为瑞雪兆丰年嘛!
我在南方,就没有这个福分。前些天早晨起来发现屋顶上有点积雪,高兴的不得了,可是连个半米高的雪人都堆不起来,才几个小时,雪就无影无踪。
完全能够想见,老家如今是怎样的冰天雪地。田野里、公路上、楼顶上到处都是白雪皑皑,天空中纷纷扬扬飘着雪花;被五颜六色的羽绒服包裹着的学生穿着皮棉鞋踏着厚厚的积雪走在上学的路上。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五十多年前,我踏雪上学的一幕幕镜头。
那年,我六年级。腊月十几,早上醒来,听到屋外父亲在铲雪,就一骨碌掀起破被,穿上棉袄棉裤和毛翁。娘在里屋喊我,让我抓点地铺上的草塞在毛翁里。娘说,外面的雪很大,上学走路慢点。我家一共一间半屋,不知是哪辈老祖宗留下来的。中间有个大梁,大梁下高粱秸帐子把屋分成里外间,地铺铺在外间,我跟父亲睡在地铺上,母亲和两个妹妹睡在里屋床上。地铺上、床上各有一床棉被,因为棉花是次等的陈旧的,被里好多疙瘩蛋。地铺两面靠墙,一面靠高粱帐,外面一捆横着的高粱秸做围挡,下面干青草,上面芦席,没有褥子。娘的床上从来都是高粱秸做床板,铺些青草,上面也有一张破芦席。床,是我记事时就有的,床下还有一个脚踏子。毛翁是用苘绳和马草编成底,把芦花编进苘绳当帮做成的鞋。芦花的毛多数在鞋里,少数在外面,表面上看起来鞋毛绒绒的,像白发老人的头颅,老家人就把它叫做毛翁。毛翁比较大,一般放麦草当鞋垫。那年头,冬天里差不多人家都是穿这个。我的这双毛翁,是春天穿过的。入冬时父亲在集市上花几毛钱给我买了新毛翁,母亲多次嘱咐我不要蹦蹦跳跳,不然会坏鞋,前几天还是被我穿坏了。母亲已经去前庄二姨家找来芦花、马草、苘绳和编织毛翁的工具钯头,正在给我编毛翁。我只好把旧的毛翁找来穿着上学。那时候,集市上卖毛翁的很多,可是我们家没有钱买。
出了屋,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茫茫,天上飘着雪花,地上尺把厚积雪。我沿着父亲铲出的蜿蜒雪路走到宅下,再往前就是没过毛翁的积雪。学校在离家六七百米的正南方向,大路约有四五米宽,隔着两三米宽的水沟,路两旁都是庄稼地。此刻都被大雪覆盖。在离家三四百米的路西是食品站,路东是八路中学的低矮围墙。一路上唯一看到的绿色是食品站附近农田里的小松树林。
我深一脚浅一脚,走在大路上。前边的雪已经有人踩过,稍微好走了一点。这时候遇上了好几个小伙伴,有的是从离校三四里的地方走来,手里还拿着木棍,用于探路。小伙伴们的脚上差不多都是毛翁,只有个别的是胶靴。
走着走着,突然觉得右脚的毛翁有点不跟脚了,脚趾头也好像沾到了雪,湿漉漉、冰凉冰凉的。就停下来摸摸毛翁底,揉揉脚趾头。发现连接鞋底和鞋帮的苘绳经子有几根断了。我无法走快,只有慢慢地往前挪,生怕毛翁底掉了。谁知才走几步,脚掌直接踩在冰凉的雪上。于是光着脚站在雪地上,用手提起毛翁,发现苘绳经子差不多都断了。再看左脚上的毛翁底也差不多掉了下来。这毛翁实在不能穿,扔了吧!留在我脑海中最深的记忆是我把那双烂毛翁使劲地扔到了路沟里。
此时,已经走了一大半。返回家,也是没有鞋,即使找到鞋再来上学必然迟到。我下定决心,干脆走吧,去学校!心里想,反正到学校是一节晨读课,接着就回来吃早饭。我给自己鼓劲:忍忍吧,坚持住!于是我忍着疼痛,光着脚丫子向学校一瘸一拐地跑去。
可能有人问,毛翁掉底了,脚上不是还有袜子吗?没有。我20岁时才第一次穿上袜子,三姨哥花九毛钱给我买的,不到半天,袜子就掉底了。第二次穿袜子是上大学时,妹妹用她的工分钱两块七买来送我的,我穿了这唯一的袜子上完大学。
过了八路中学,就是街北头的一座小桥,再往南通过小学东门进去,我们的教室在最后面那排房子的东头。走到教室门口,我的脚已经麻木了,嘴唇发青,浑身发冷,颤抖不止。门口,班主任朱伯和老师正在笑脸相迎同学们,他看见我光着脚丫子,吃惊地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有同学跟他说:“到食品站那个地方时,他毛翁底掉了。”朱老师一把拉着我:“这么冷,你怎么受的啊!赶快跟我到办公室来暖和暖和。”
办公室很近。来到办公室,朱老师搬把椅子靠近火炉,让我坐在椅子上烤火。恰好,教我们数学的闫长龄老师走了进来,看见我,再问朱老师,急切地说:“不能烤脚,不然会冻伤的,得用雪搓。”他招呼一个同学拿着办公室的洗脸盆,从外面端来雪。闫老师坐在我面前,把我的双脚放在他腿上,轻轻的用雪给我揉搓、按摩,嘴里不停地说:“这孩子,这孩子,这么能吃苦啊!”我看到慈祥的闫老师眼角有了泪花。朱老师摸摸我的棉袄棉裤,又翻了翻棉袄领子,说:“里面连内衣也没有。”冬天,我浑身就是空壳棉袄棉裤,还有一顶60号(店里能买到的最大号)折了檐的单帽子。这一幕,四方大脸、和蔼慈祥、眼角含泪的闫长龄老师,高大魁伟、热情洋溢、充满怜爱的朱老师,深深地印在我脑海里,五十几年没有忘记,永远不会忘记。
这时候,王静老师、张太琪老师等等好几位老师也都陆陆续续来到办公室。闫老师跟他们说:“马其亚听数学课,你一讲他就会,很少出错。同学有问题,我都跟他们说,要是找不到我,就去问马其亚。”王静老师说我:“你其实完全可以吃完早饭再来学校。”朱老师接着说:“那不可能,他是班长,从来就没有缺席迟到过。”我的脚经过闫老师这么搓揉,慢慢的有了知觉,在火炉边这么一烤,浑身上下暖和了很多。闫老师说:“你等着我,我去给你找鞋子。”
我坚持回到教室,教室里已经是一片朗朗的读书声。不多一会,闫老师拿来一双胶靴,让我穿上,他说靴子是怀柏秋天放在这里的。闫老师家在胡圩闫老庄,怀柏是他儿子,跟我一般大,在胡圩上学。
放早学回到家,母亲早已做好早饭等着我,她一边给我盛饭,一边端详我的脚。她看到我换了胶鞋,又听说我光着脚丫子上学,难过的哭了。娘说:“过晌午你放学回来,我就能把毛翁给你做好了。昨晚上带灯做了,还差点芦毛,等会再去你二姨家要点。”二姨家前面有一个芦汪,入冬时,二姨家都把芦苇砍了放在院子里。
过晌午放学回来,娘真的把毛翁给我做好了,还特地在鞋底放了一把软软的干草。穿上新毛翁,脚上顿时觉得暖融融的,心里也乐开了花。第二天上学,我执意把胶靴还给了闫老师。
儿时受过的苦难,我总是能够时时想起,因为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深了。有时候我也思考,父母亲都不是笨人,虽然没有文化,可却是一辈子勤劳苦干。印象中,父母亲从来没有休闲过。父亲在生产队扒大河、烧砖窑、种地养牛,样样带头,诨名“早干”,母亲心灵手巧、披星戴月、勤俭持家,人人夸奖。为什么还是受穷呢?那个穷,完全可以用家徒四壁、一贫如洗来形容。不仅仅是缺衣少食,甚至连烧的柴草都缺。那年头,贫穷也不是我一家,而是绝大多数,比我家不如的还有很多。
其实,贫和富是相比较得出的。我童年少年最会说的,在作文中经常写的一句话,就是“生在红旗下,长在蜜罐中。”原来那个时候的幸福感是跟旧社会比的。最常听到老人们讲的,旧社会兵荒马乱,到处跑反,马子(土匪)喊钱眼,卖儿卖女,朱老师也时常跟我们讲雷锋少年时砍柴,被地主砍破手臂的故事,朱老师还讲他小时候受苦受难的经历。相比这些,我的童年少年绝对是幸福的!
感谢毛主席、共产党,国家安定,人民翻身做主,不再颠沛流离。感谢改革开放,国家强盛,人民丰衣足食,社会祥和安宁。我热切期盼,国家更加富强,人民更加安康,太平盛世永远存续。虽然老了,我仍然愿意为国家为人民我社会做出微薄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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