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谙《三国》的大先生
作者:丁楠
名人,顾名思义,指各行各业中,能力崇高而备受景仰的人物。 就广义上的名人而言,它是相对的,小到邻里、单位,大到社会、国家世界,在其相对的范围内为众人熟知,便是名人。 而我这里所讲的“名人”,则是在我们苏北乡下,于某个时间段、某个方面备受人们赞赏,且影响极大,只要被提及,人们就会津津乐道。 ——是为序 说起乡间名人,自然会想到大先生。有人也许会问,这大先生何许人也?其实我对他的既往不甚了了,只是听到别人说起,才对他的过去有了一些了解。大先生生于清末,那时,他的家庭在当地可谓是殷实之家,其祖父亦农亦商,小时候过的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七八岁时,家里人专门为他请了私塾先生,教他读四书五经。在他的父辈看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因而,寄厚望于大先生,希望其以后通过科举,走上仕途。而大先生确实不负众望,十多岁时,便名冠乡里。怎奈生不逢时,待家里人准备让其一显身手之时,风云突变,一夜之间改朝换代,民国取代了大清。 得,大先生的科举梦被打破了。许多人都为他惋惜,家里人更是心有不甘,在他十五六岁的时候,打算让他到离家很远的城里读洋学堂。可偏偏又突逢变故,最疼爱他的祖父因病去世,紧跟着而来的,其父也身染重病,卧床不起,一年以后也离开人世。于是,大先生的读书梦又一次破碎,没有办法,不得不过早地挑起家庭重担。 在以后的日子里,大先生弃文经农,结婚成家,过上了与普通人一样的生活。然而,世事难料。往大了说,时局动荡,兵燹成患,旱涝成灾,社会极度不稳;往小了说,大先生从小读书,不问世事,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经农经商一窍不通。在他三十岁左右,家道中落,祖上留下的田产所剩无几,只可勉强度日。此时的大先生不得不走出家门,为挣钱养家而在外奔波,先后做过私塾先生,账房先生,直到新中国成立。
记忆中的大先生年近古稀,但身材魁伟挺拔,完全没有他的同龄人的那些驼背弯腰、老态龙钟之态,一袭灰色长衫,加上一顶黑色礼帽,说话时语气平和又不失斯文,更显矍铄而又与众不同。在乡间,大先生最忙的时候,莫过于两种情况,一是逢年过节时,他都会在自家院子里摆上一张方桌,为邻里乡亲写春联,一写就是几天,一手好字堪称完美,正草隶篆都很拿手;在乡亲们眼里,他可是远近闻名的大书法家。另是邻里中遇到红白大事,他不光要写写画画,还要主持事务,忙前跑后,把事儿打理得井井有条;在乡亲们嘴里,他就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大将军。 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是大先生熟读诸子百家,深谙古典名著,尤对《三国演义》更是情有独钟。只要有人提及书中的某个章节甚至是某个人名,他便会滔滔不绝得向你讲述,这个章节在书中的多少多少回,这个人物在书中如何如何,可谓烂熟于胸,倒背如流。
很喜欢大先生读《三国》的样子。每逢春夏之交,在生产队农活不忙的时候,他总会在下午出现在离他家不远的池塘边的柳树下。一张小马扎,一把小泥壶,一副老花镜,一本看不见封面的陈旧不堪的竖版书。有时,心无旁骛,恰似老僧入定;有时,自言自语,确如走火入魔;有时,声情并茂,仿佛进入角色。读累了,便会合上书页,嘬几口茶水,抑或仰天大笑一番。当然,谁也不知道大先生为什么会这样大笑,也许,只有他自己明白吧。 在乡下,漫长的冬季寒冷而枯燥。人们的精神和物质生活极度匮乏,男人们唯一的聚处,就是生产队的牛屋,这里有免费的火烤。那时,生产队喂养了两头用来耕地的水牛,而水牛是怕冷的,冬天里,要把它们弄到屋子里,还要生火为其保暖。因而,每一年的这个时候,男人们最清闲,于是躲在烟熏火燎的牛屋里,享受着烤火的快乐,你一言,他一语,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尽情地侃着大山。当然,最多的时候,还是大先生在那儿读《三国》,那抑扬顿挫的声音,飘荡在充斥着牛粪味儿的烟雾中,或悲情,或低沉,或激越,或高亢,一声声,一句句,如清泉,似巨浪,扣人心弦,使人如临其境,令人热血沸腾。
而今,不听大先生读《三国》已四十余年了。他与1980年病逝于家中,享年83岁。每每忆及其读书的神态,内心深处总有一番激动和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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