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旧事：站工会与总工会（作者：徐景洲）

往事平不如烟

叫工会的大单位有两个，一是火车站总工会，简称“站工会”，一是县总工会，简称“总工会”。

站工会在城西铁路扳道口坡下，路南。门垛子高高大大，厚重的大木门上方铁门脸上镶嵌着巨大的铁路路徽。进门青砖路，冬青夹道，院子里分布着大大小小园圃，花木茂密，大树参天。运河小学在它路北，放学了，玩一种即跑即逮游戏，跑到站工会门口，趁门卫不注意，直冲进去，躲进树丛，难觅其踪。

站工会最宏伟建筑是大礼堂，门整天关着，不知派何用场。我们小学成立革委会，借用大礼堂，才得以一睹真容——有大舞台，有小厢房，有大立柱，有铁木排椅，比县政府大院的大礼堂还气派。大礼堂西边是一排排小洋房式的办公室、宿舍、活动室，隔窗而望，尽是别致安排。站工会里还有浴室，只对单位职工与子女开放。邻居中在铁路上班的叔叔大爷多，经常捎带洗个澡。澡堂把门的是一个火车轧断腿的矮胖老头，脾气古怪，严厉得不近人情。有几次我被捎带进去，衣服都脱了，硬被他揪出来。气得我抱着裤子在门口跳着骂他，他拄着拐棍站在门口干着急。

站工会后院最有玩头。有几处修铁路留下的大水塘，水面上漂浮着枕木。将枕木扎起来，制成木伐划着玩，打水仗。木伐散了架，或者被人一棍扫到腿站不住脚，一头栽进乌黑炭泥里，落汤鸡一般，脏臭不胜，最不利。还可以划着木伐子，装作被追杀，逃上无人把守的存放紧俏物资的货堆旁。掀开帆布，钻进去，用铁丝戳破麻袋，扣出好吃好玩的，再装作大反攻满载而归。

站工会院里大树星罗棋布，夏夜摸知了猴，收获颇丰。经常放电影，比县电影院的片子还要新。碎铜烂铁更多，随便拾几块揣在怀里，就能卖个块儿八角。火车废旧零部件扔得遍地都是，可当玩具。

站工会里最令人羡慕的，是进进出出都是穿制服、戴大盖帽、神气得像解放军的铁路工人。铁路人待遇优越，住成套瓦房，免费穿统一制服，吃便宜大食堂，大人小孩坐火车还免票。特别是站工会大食堂的大馒头，既便宜又香软，母亲常托铁路职工家属买。大口吃着香喷喷的铁路大馒头，母亲常感慨：“这样好吃的馒头，家里无论如何蒸不出，俗话说‘小锅菜香，大锅饭更香’。”与铁路沾边的人，因此都有优越感，居高临下称我们是“地方上的”。

县总工会在城东，与路南的县病院对着门，是除文化馆外的第二个县城文化娱乐活动中心。最初记忆，是看红卫兵在工会球场表演。夜色中怯怯走进工会大门，迎面是冬青松树围成的大花园。乱枝横斜，风中颤动，似有怪物隐于其中。两侧甬道外是巨大梧桐，杂以高大花木，仿佛钻进原始森林，真怕走进去出不来。花园后面是棋室和乒乓球室，再后面就是名闻遐迩的灯光球场。后来上了中学，同学就住在总工会，常去那儿打乒乓球和篮球。

球场经常有文艺表演，里里外外黑压压都是人，锣鼓乱鸣，人声鼎沸。高高竹竿上挂着大电灯和汽灯，亮如白昼。透过大人腿缝，影影绰绰看到演员们蹦来蹦去，高唱劲舞，索然无味，就去后院闲逛。墙根下是大汪，汪边堆满生活垃圾，能拣到小纸盒和废电池。西墙边是高大上的公厕，跑进去大小便一通，才会尽兴而归。

总工会也是造反两派的必争之地，“城头变换大王旗”，都想把总部安在那里，争斗十分惨烈。后来“三支两军”办公室进驻，大门口解放军兵士持枪站岗，哄闹一时的总工会，这才安静下来。

两派大联合后，兴起篮球热，是总工会最辉煌时期。男女老少人人喜欢打球看球，球打得好一夜成名天下知，可以当工人，可以入伍当兵免下放。作为职工活动中心的总工会变成了全县篮球运动中心，后院建起有高高看台的灯光球场，旧篮球场改成练球场。隔三差五举办篮球赛，经常有外地篮球队来访，看球赛还要凭票入场。教育局长全家组成篮球队与县女队比赛，局长德高望重，当过副县长和运中校长，是老革命，当队长。四个女儿两个儿子是队员。大儿子是部队军官，主力。大女儿是县女篮主力中锋，主力。别的三个女儿能力也非同一般，后来都入县女篮，大女儿和四女儿都因打篮球当了兵。小儿子是我们中学同学，个头小小，被女篮队员挤得东倒西歪，是配角。比赛激烈而精彩，不雅观众座无虚席，掌声喝彩声不竭，家庭队大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