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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汉精 作者：李修运
“小木碗，转悠悠，俺上姥娘家过一秋。姥娘疼俺，妗子瞅俺。妗子妗子你别瞅，楝树开花俺就走。骑白马，戴红缨，到家学给俺娘听，俺娘单骂你个养汉精。” 这首邳州民谣唱的养汉精，就是好偷男人的女人。当然，小孩他妗子也不一定养汉，这也许只是姑嫂之间，妯娌之间，闺蜜之间的悄悄话，生气话，解恨话。当不得真。
我小时常见这样的情景：几个年轻的嫂子在田间集体劳动的间歇，一起坐在田埂上、树荫下纳鞋底，于是东家长西家短的拉呱，嘻嘻嘻，哈哈哈，你追我一阵，我追你一阵，捡起土坷垃打架，然后戏谑地互相骂着：“你个养汉的！”“你个养汉的！”。男人们歇在远远另一片树荫下，下着六州棋，打着扑克，谁都不理会，任娘们儿胡闹去。注意，闹着玩的不碍事，如果某某女真是个养汉精，你骂她等于揭短，等于晒她于大庭广众之下，她会和你拼命的。俗语说：“秃子护头，瞎子护眼”。不能凭空污人清白，喝药上吊自证清白者，屡见不鲜。
《元曲选》记载着李文蔚的一首《么篇.你这个养汉精》，颇传神。“你这个养汉精。假撇清。你道是没奸夫抵死来瞒定。恰才是谁推开这半破窗棂。谁揉的这鬓角儿松。谁捏的这腮斗儿青。可也不须你折证。见放着一个不语先生。谁着这芭蕉叶纸扇翻合着酒。谁着这梨花样瓷钵倒暗着灯。这公事要办个分明。”你瞧，逮个正着，还拼死抵赖呢。偷情者爬窗户溜掉了，窗棂还半开着呢。你的鬓角儿谁揉松的？你的粉腮儿谁捏青的？芭蕉扇底下还盖着两只等待喝的交杯酒，梨花大瓷碗还遮着灯光哩。
真正的养汉精我见过。一个是卖鲜鱼的小英娘，住在西庄。一个是队长的老婆丰产娘，住在庄东头大堰上。他们都是三十七八的媳妇，风韵犹存。小英他爹是个瘸子，给生产队喂牛。小英娘开封人，一辈子不安分。她每天太阳落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大运河的鱼船上过夜，第二天早上就忽闪忽闪挑着一担子鲜鱼上岸，挨个村庄叫唤着卖，遛乡。大多都是用粮食换的。听到叫唤声，小孩子端着一干瓢的小麦或者大米或者玉蜀黍，换来一干瓢活蹦乱跳的猫儿鱼。小英和我家有点沾亲带故，小英娘我该叫表婶子。表婶子看我追着鱼挑子玩儿，就会停下来，搲了满满一秤盘子鱼让我端回家。母亲见了，轻蔑地朝地上吐口唾沫，低声骂，“个养汉精！”趁我去还秤盘子的空隙儿，母亲麻利地把鱼儿倒进屋后的小河里，对我说，“吃了会害口疮的。”
丰产娘是跟唱扬琴的赵半仙苟合的。那时，文化娱乐少，说书的唱杨琴的来了就在生产队住下，给粮食。恰巧，县里要开三级干部会议，怎么开到生产队长这一级的，搞不清。丰产爹去县里开会，一星期。丰产娘一个农村婆娘，哪里经得起说书的花言巧语？赵半仙能把稻草说成金条，死癞蛤蟆也能说得乱眨眼。队长的西屋空着，赵半仙就在西屋软软的干草地铺上住着。一部《呼延庆打擂》，半仙这个够日的掺浆使水说了半个月，还未见呼延庆亮出一招呢。丰产娘是个“文学爱好者”，老是刨根问底，于是书场罢了转到了青草地铺上由赵半仙给丰产娘开了个专场。一个月黑风高夜，丰产爷爷踢开西屋门，举起粪耙子，打得赵半仙满地找牙。队长开会回来，知晓了此事，对他爹说，“屎不扬不臭啊，这个污子鼻（暗亏）我吃了！”待多日后丰产娘彻底放松了警惕，队长把娘子脱得赤条条，抱起来扔进家后灌木丛圪针棵子里。她翻滚着，杀猪也似的嚎叫。队长有耐心，拿着一把镊子，油灯下给她挑刺儿，挑了三天。从此丰产娘老实了。
春天，我父亲赶曹瓦瓦卖猪秧子，看见了东庄五婶子跟个陌生男人去扯花洋布。男人抖开花洋布包裹着五婶子，比比划划，五婶子满脸绯红。一扫眼，她瞅见父亲斗笠子压得低低的蹲在那里，于是撒腿就跑，花洋布顺风抖开，五婶子像一名跳伞运动员，在离家三十里外的街道上飞驰。南街的人看着稀奇。第二天，五婶子就来我家借簸箕用，她家麦子生虫了，今天好风，簸得干净。母亲说，“五婶子，你哥昨儿个啥都没看见；都烂在肚里了；信俺，是好妯娌，让这簸箕为证吧。”母亲操刀把好端端簸箕砍去了一个角儿。五婶子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不易。往后的岁月里，她表现得风风火火，敢说敢干。她是个会骂街的泼妇，遇到不公，她高亢的声音经常飘荡在村庄的夕阳里：“我们家三代贫农，我一不做贼二不养汉，谁想欺负我，那是大腰裤子——没门儿！”谁招惹她。她靠着坚韧不拔养大了三个孩子。
五婶子一辈子好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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