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一叶」老妇人 | 诗歌 天成

罗天光

清晨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从蓝色的晨雾中走来
岁月无情的将她的双眼
镂刻得天真又浑浊


傍晚 这个老妇人
又从蓝色的晚烟中隐去
鬓角的玫瑰在暗色中通红如血
这血色压弯了她的腰骨


我站在一栋高楼的一扇窗户后面
每个清晨迎来这老妇人
每个傍晚送走这老妇人
我突然莫名的对什么产生了恐惧和感动


那时节感伤如泛滥的潮水
我的生活充满了苦闷
只有看见这老妇人出现，然后慢慢的走过
长街而后隐去时，心灵才平静而甜美


我闭上双眼就能看见这老妇人
醒目的清晰 刻骨的画面
一片迷离的轻纱似的蓝雾
渺小如甲虫的老妇人 佝偻的身躯


好几次我从梦中惊醒
黑暗中我发现那老妇人披头散发站在床边
一脸慈祥的笑容注视着我
我便如同风中的枯叶一样瑟缩不已


清晨 第一道阳光射上我的脸
我默默的寻着阳光走到窗前
街上依稀的蓝雾里
身披黑衣的老妇人肃穆的走着


她的脸上爬满了枯藤一样的皱纹
双眼呆滞地平视前方
她就象是幽魂一样地走着
楼对面的窗口迎出一对男女的激情场面


这时的一切都是极其寂静的
水分饱满的枝干上长满了枯萎的叶片
七脚兽睁着狰狞的眼睛在城市中乱窜
天空中布满了潮湿的翻卷的云涛


我流下了泪水
呢喃着美丽的夏日的玫瑰
我记起了一座漂浮在水上的城市
记起了城市里那位爱穿黑衣的少女


毫无疑问
那个黑衣女子是在一个雨夜里出走的
晶莹的雨丝中城市的七彩霓虹模糊
她哭泣着推开门毅然冲进雨中


我如同中弹一样缓缓弯下腰去
捂着脸发出类似野兽哀嚎一样的哭声
我知道这凄厉的哭声将穿越层层雨雾
只是按出走的人儿她知道么


生命中有很多美丽珍贵的东西
如果一旦失去了
可能就永远再也回不来了
悲哀的是这么浅显的道理我们常常不明白


老唱片在快速的旋转着
我抄起了刀
在自己的胳膊上
划下了又一道口子


紫色的血从伤口中冒出来
我狠狠的吸着烟剧烈的咳嗽着
猛的吐出一口红色的痰来
我舒了口气轻松的笑了


妖艳的梦成了生命中仅有的安慰
我无法逃避它的诱惑
梦里冰冷的气氛依稀着暖暖的弦歌
我又变成了昔日快乐的少年


黑色的梦里出现了一片辽阔的草原
草浪起伏 绵延千里
一匹通体火红的膘马美鬃飘逸着
在绿色的波浪中飞快的奔腾而去


我头系红绸和穿蒙古袍的少年们
在草原上追逐嬉闹
清脆的笑声在草原上空层层回荡
空旷冰冷的梦变得快乐而美丽


然而当清晨来临
无数的梦支离破碎成一地的水晶转眼消逝
我猛然发现在二十岁的我的黑发里
竟然生出了如许多的白色头发


我拈着一根白发
把它放在阳光里
它顿时晶光闪闪
闪现出某些痛苦无知和爱情


某些某些都在增加白发的数目
某些某些真的是追求真理的镜子么
我无意刮去的胡须竟覆盖了我的嘴唇
我狂热的知道我无法再问


沉默吧
沉默是最美的开始
逝去吧
逝去是最好的结局


我已不是崇武的少年
我是歌颂罪恶的诗人
我离开了那个美丽又悲伤的城市
在另一个城市的一个房间里喝着二锅头


我和老妇人似乎已达到了某种默契
每次老妇人走过长街时
都会转头瞥上来一眼
偶尔也会停下来站上一会


每当这时我都感到血液都被凝固了
我感到她的死鱼般的目光里
充满了怜悯和蔑视
冥冥之中 我似乎能理解她的意思


说句实话她给了我无数灵感
每回她一走
我都会跑到桌前拿起笔
记下无数的闪念


这些幸福的火闪
是我的血和泪的结晶
我仔细的保留着这些作品
直到有一天发生了那件事……


那天清晨我照例目送老妇人远去
我掏出一只烟来点着
刚吸一口
听到了敲门声


我穿过卧室去开门
门开了
那老妇人赫然站在门口
我大骇之下脚都软了


我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你！你！你！”
我喘了口气
“请问，您有什么事情？”


她就象一个死鬼一样面无表情
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人的气息
她用一种单调的刺耳的声音说
“不要害怕，我来取回我的东西！”


——什么东西？
我惊恐的问
——就是你写的那些东西
她单调的声音直刺我的心


我完全被吓傻了
——好！你等一会！
我走到床边，从床底下
拿出厚厚的一叠稿纸来


我将稿纸递给她
她竟然笑了笑
然后她的眼睛往上翻
完全变成了一片白色


没有听到下楼声
我知道她走了
我用力关上门
虚脱似的喘着气


当天我一个字也没有写
当天傍晚我看见了夕阳
橘红的霞光弥漫了城市
我发现我的头发在变黑


第二天我锁上门
离开了这座城市
我知道生命有时候需要的
仅仅的是一片海


坐在南下的列车里
我吸着烟和邻座的旅客谈笑着
城市在往后移
城市中的那个老妇人……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