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人生】鸟窝或雀巢以及糊涂与吃亏 | 随笔 徐景洲

标准好人真的

　　



     做生意发了大财的朋友家的豪华客厅里，显眼的地方悬挂着的是两个醒目的条幅：“难得糊涂”与“吃亏是福”－－是出了不菲的润笔请一位有名的书法家写的。

　　我陷进深厚的沙发里，喝着苦味的咖啡，欣赏着条幅上的书法艺术，调侃道：“这咖啡是不是‘鸟窝’牌的。”

　　“你别装糊涂了。雀巢的味儿品不出？”他非常吃惊的模样绝无一点做作。

　　“难得糊涂吗！”

　　我大笑。他大笑。他明白我是在装糊涂，他也看那墙上的条幅。

　　“做生意讲精明，你却盼着糊涂，想赔不是？这么大的家产，明明是赚来的，却相信吃亏才是福，你这亏可吃得真不小哪！”话说得有些尖酸，但却很认真，我是真想弄个明白，本是落魄穷人的乐观哲学的名言，怎么会成为特精明、特会赚钱的富得屁股流油者的座右铭呢？

　　他又大笑，肚子颠颠地，松了一下腰带，说：“这条幅对迂腐的读书人来说，倒是真贴切。官做不了，财发不了，不糊涂又是什么。糊涂事，吃亏事，还不是常有的事？什么难得，什么是福，不过是阿Ｑ的精神胜利法。至于我吗，再精也有糊涂的时候，再赚也有吃亏的时候，我也需要心理调节。干了糊涂事，难得一次吗！吃了点小亏，也算是福，不能老赚，改改口味吗！不过不是吹牛，我可真是难得糊涂，也难得吃亏啊！”朋友的性格直爽而豪迈，他的话虽然听起来有些太“牛”，但却认真而实在。

　　于是该我莫名惊诧了。这样的两句名言，本是落魄者的乐观哲学，而于得势者来说，如今却又成了享乐哲学了：早早晚晚糊涂一次，吃亏一次，就如吃惯了大鱼大肉，早晚吃点粗茶淡饭一样，也是一种享受；而又因为其稀少，所以难得，所以是福。－－我暗自慨叹：人的贪婪的胃口可真是其大无穷，连落魄者自安自慰的两句格言也要占为己有，你可真算是富甲天下了，你可真算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一起抓到手了！

　　原本是内含着人生的大智慧、大境界的格言警句，如今已经是老油条似的走油变质，成了庸俗廉价的实用主义膏药，谁都可以取来贴在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了。鸣呼哀哉，如今连名言警句也都可以掺假了，我们真的到了该告别名言的时候了吗？

　　雀巢——我觉得译成“鸟窝”更好，因为主人又殷勤地多加了方糖，便中草药似的，不，应该说是如墙上的“难得糊涂”和“吃亏是福”的条幅一样，味儿是更为古怪而难以下咽了。

      本文作于199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