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县城以铁路区分为城东与城西两大部分,我的母校运河小学就在铁路西,简称“运小”,当时是全县校园面积最大、设施最完善、在校学生数量最多的一所完全小学。学区占了大半个县城,班里甚至还有大运河西岸几个村子的学生。他们带着煎饼咸菜当午饭,每天都要乘渡船早早晚晚来来去去,风雨无阻,整天乐哈哈的,从没觉得苦。看他们天天有船坐,我们很羡慕。
县城别的两所小学是铁路职工子弟小学与运河师范学校附属小学,别离简称“铁小”“附小”。铁小在城中,建筑最别致,都是砖木结构西式洋房。房顶有烟囱,冬天教室里还能烧煤炉取暖。厕所门窗都是百页样式,房顶还有高耸气窗,学生上课坐的都是排椅。校园里奇花异草繁多,文体设施一应俱全,学生都是铁路职工子弟。铁小离我家很近,有事没事,进去逛一逛,摘花爬树打球翻单杠蹲厕所捉迷藏骑墙头,处处好玩。附小在城东,学生多是机关单位子弟,几乎没去过。有顺口溜形容三校特点:“铁小打铁运小运,富了附小卖铁的。”
我是1964年夏天由运河镇幼儿园升入运小读书的。朦胧印象,校园像花园。校门口,两排大松树夹道。校门两边围墙下,是成排小松树。放学时,喜欢手抚松树头儿朝前走,像弹琴。走进校门,迎面是冬青围成的大花圃。母亲带我报到那天,我一头钻进花圃中,想看看硕大的红花黄花长在什么树上。后来经常钻进钻出,与同学捉迷藏。运动来了时,批判资产阶级享乐思想,花花草草都是“封资修”,被高年级学生挖掉了。我顺手拣了一棵小冬青,回家没栽活。
花圃后是大操场,全校做集体操开大会都在这里。家住石灰窑的许老奶奶在这里作过忆苦思甜报告,控诉日本鬼子罪行。她家离我们家不远,我随母亲多次去过她家,报告内容我早熟悉了,很自豪。尚校长在这里给全体师生讲过抗美援越大好形势,开过学年总结表彰大会,我因评上三好学生和在家里办学习小组受到过表彰。不久政治大风暴来临,这里又成了批斗他的大会场。
大操场正北面,是办公室,办公室后面,是小操场,小操场后面是小湖,小湖两侧是花园。再朝北就是院墙,翻过院墙是无边无际的庄稼地——我们经常爬过墙头,到麦地摘嫩豌豆生吃。教室分布于大操场两边,从大门朝里,由高年级到低年级排下去。一排三间教室一个年级,教室前面都有一个大花园。我们那一排教室的最东头,有一棵大桑树,摘桑叶喂蚕,摘桑椹吃,还为争爬树打过群架。
学校西墙外不好玩,是油厂工人宿舍。学校对门是木材货厂,也没玩头。东墙外是平马车社,才是我们课余的乐园。可以看溜马,可以看马蹄砸铁掌,可以收集铁沫子玩吸铁石。放学时遇到马车,偷偷坐在后边,一气坐到家,美极。
小学生活像电影《祖国的花朵》电影演的那样,温暖,快乐,轻松,惬意。家庭作业极少,从没为做作业发愁过。暑假作业印在图文并茂的大本子上,像画册,爱不释手,开学时都不想交出去。手工课的木制作与硬纸板拼图让人着迷。提着墨汁瓶与毛笔上学,享受路人投来羡慕的眼光,说我们像大学生。二年级时开运动会,本来体育不是我的强项,班主任说我学习好体育也应该好,激将作用下,我斗胆报了100米短跑。赛跑时半道跑掉了鞋子,却是最后一名,羞得不敢回去找鞋。高年级的邻居当时正看我比赛,是他把鞋子拿给我,还说我跑得很快。
少先队员队日活动,打着队旗,去港口、工厂,听工人师傅作报告。有时三五一群,坐在学校后院小湖边的小树林里做游戏。有时去居民区给五保户白叟打井水、收拾房子。有一次去港口货场捡废纸,走了很远很远,迷了路,天黑才回来。捡到的废纸,全都交到班里,说是卖了钱,寄给越南小学生买课本。我是一年级第二学期加入少先队的,一条红领巾戴到三年级,红色变白色,破成了布丝丝。戴破旧红领巾最骄傲,证明你是老少先队员。正准备换新红领巾,政治大运动来了,红领巾换成红小兵袖章。
学校提倡建家庭学习小组,由家住附近的不同年级同学组成,轮流到各家做作业,因此我们与不少凹凸年级的同学都成了好伴侣。家长们总是提前把桌凳油灯准备好,还好夸我们听话爱学习,比在本身家里还温馨。夜色中沐浴着月光男女同学说说笑笑回家,是童年的浪漫。每到暑假都要办夏令营,县城三所小学混组成不同营区进行交流。三年级时我分在铁路小学参加活动,又因此与不少校外的学生成为好伴侣。
政治大运动风暴袭来,先批“三家村”。我写了一首打油诗,老师改后,用毛笔抄出来,贴在宣传栏里,还让我工工整整抄一遍,说是要给报社投稿。不久斗争转向,校长开全校大会,动员学生给老师写大字报。我们教室外的围墙上,贴满老师和高年级同学写的大字报。我们学校附属的半耕半读学校的学生,把大家报贴在我们教室对面的院墙上,揭发原在他们那里教书的一位南方老师是“女人迷”,还画了他搂抱女学生的漫画。
不久又转为批走资派,师生们忙得无心上课。校长和教导主任成为批判对象,教室的四周墙壁与房梁上都是大字报。班级与年级互相串联,各学校之间也频繁交流,操场上天天开批斗大会。校长和主任站在高高凳子上,头戴纸糊高帽子,脖子挂着写他们名字还打了红叉的大牌子,和师生们一起高呼打倒本身的标语。
直到这时,学校才真正成为我们的乐园,我们可以为所欲为了。办公室,实验室,高年级教室,文娱活动室,以前是“禁地”,如今想去哪儿去哪儿。该撕的撕,能拿的拿。平时只能看不能摸的地图沙盘,随手可把山头摘下来。本该是红小兵的我,糊里糊涂跟高年级邻居大哥参加了他组织的“前哨红卫兵”。参加的第一次革命行动,就是打砸抢学校办公室。看着抢来的书报仪器堆放在操场上焚烧,激动得欢呼雀跃。
闹到文攻武卫,两派打得不成开交时,我们红小兵便落单了,学校也冷清极了。玩得百无聊赖了,就会去学校,东瞅瞅,西瞄瞄,看还有什么可以拿。张终于发现学校后院有一间小屋,堆满铜鼓腰鼓和各种乐器,我们砸窗而入。整件鼓号不敢拿,就将它们拆散,我拿的是铜鼓上的铝制镙帽。做贼心虚,不敢走大门,就爬过学校后院墙,绕了很大的圈子,踩着麦地猫着腰一溜烟跑回家。顺手牵羊,在麦地里采摘嫩豌豆吃个够。
1970年复课闹革命。学校满目凋零,遍地狼藉。斑斓的花儿草儿不见了,桌子凳子没一件完整,教室更是千孔百疮,没一块完整玻璃窗。班主任胡老师带领我们成立“五七补缀小组”,补缀破损桌凳,事迹登上《淮海报》,我们还荣获集体五好兵士称号。桌凳修好了还是不够用,就从家里拿桌凳来用。桌凳拿的多的,大都评上“五好兵士”。那时学校大搞“学军”运动,学校是团,两个年级组成一个营,一个年级是连,我们六年级二班改名为“六连二排”。我还被选过排长,看着职务不小,其实我们班里还有团长、营长与连长,我连三级干部也算不上。
全民备战,学校搞拉练。我们兴奋地背着干粮,唱着歌儿从县城出发,到几十里路外的县学大寨先进单位丁楼大队住一夜,又绕道几十里外的老县城邳城公社,再经红旗公社,从徐塘电厂旁边的运河大堰上走回来。漫长的两天,走得暗无天日,脚都磨了泡,回家时却趾高气扬,像参加两万五千里长征的红军兵士凯旋而归。
两派大联合成立县革命委员会,我们也去参加庆祝大会,然后上街游行。我们班表演行进舞《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大刀是木制的,涂上银色漆,刀把上系红布。边唱边跳,走在大街上,威风极了,后来又如法炮制参加过国庆大游行。庆祝“九大”召开,我们凌晨四点多钟起床,摸黑到学校,比及天大亮,集队去露天电影场,先开会,再游行,回到家差点饿昏过去。这次是扛红缨枪,表演的行进舞蹈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
学了一年多当课本的《毛主席语录》,终于小学毕业了。这时小学已改成五年制,我们是最后一届六年制,却上了近七年,与五年级一起毕业升入初中。毕业不消考试,升学也不消考试,按学区,由街道保举,上了心仪已久的运河中学。毕业那一天,我与一位同学到新华书店买了两张邱少云、黄继光的宣传画,用毛笔题上字,送给班主任胡老师。胡老师不要,我们扔下就跑。
年龄大了,经常梦到在运河小学校园里玩,总以为她还是老样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