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岁的小女孩,总是喜欢四处玩的,也或许是喜欢跟小木匠一起玩吧。总之,只要有空,小娇总会缠着小木匠出去溜达一圈。不为别的,只要能在一起说说话也是好的。女孩子的心思和满心的欢喜都清亮亮地写在脸上了。村东头的小树林,村西头的小河边,村南头的油菜花地,村北头的小山坡,到处都留下了两个年轻人的身影,还有小木匠清脆的小曲。小木匠忽然就发现,原来河南的风景那么美啊,水是那么甜啊,天是那么高啊,连林子里的鸟叫都要比老家的鸟叫清脆。 这期间,常有邻居过来看小木匠他们干活,每每都会啧啧赞叹,这活干得真精细,等给他们干完就去俺家吧,也给俺做两个柜子。小木匠就乐呵呵地点头允着,好好好,做完这个就去。小娇家的活十来天就干完了,堂哥就按约定带着小木匠去了村里的另一家忙活。这家也不远,在村西头的小桥边上,门口有两棵青桐树,笔直笔直的,要钻到云里了。这天,小木匠正低头哧啦哧啦地刨一根柜子腿,刨花刷刷地往下落,像一个个卷起的花筒。小木匠没唱歌,就那么闷不做声地哧啦哧啦地刨。 “哼!这几天可忙死你了是吧,怎么不去找我玩!” 分明是那只快乐的小鸟啊,这声音太熟悉了,在自己耳边丁丁当当地叽叽喳喳了十几天,那是多好听啊!小木匠心里的花一下子就开了,原本空荡荡的心里猛地被撑得满满的,说不出的舒坦。 “你来了,我这几天也是实在忙。再说,去找你不是怕耽误你上学嘛。”小木匠哂笑着,讨好地冲碎花布褂子露出两排洁白的牙,满脸堆笑。 “等一会我忙完,给你摘青桐树的果子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看你这表现,我原谅你了。”小娇说着,搬过一个小凳子坐在小木匠对面,托着下巴,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仰头盯着小木匠干活。 “二月里来,山花开......”,小木匠的歌声又飘起来了,飘过小娇的发梢,飘过茅草屋的屋顶,一直飘到青桐树的树梢上去了。 “别唱了你,赶紧的吧,我孩要吃果子呢”,小娇灿笑着催促道。 “大庆啊,就还剩这一根了,我做吧,你带小娇摘果子去。”一旁的堂哥笑着对小木匠说。 “嗯,好的哥,那我去了?”小木匠仿佛瞬间得了尚方宝剑,成了玉树临风的剑客了。 “过来,看你身上脏的!”小娇嗔怒道,说着从兜里掏出手帕,拉住小木匠,一下一下很仔细地给他掸去粘在脸上身上的刨花屑。小木匠就觉得一股子雪花膏的香味钻进鼻子里,一直钻到胸口,酥酥麻麻的感觉。 “嗯嗯,这还有个人样!”小娇对自己的收拾很满意,“大哥,你自己忙吧,我们摘果子去了啊,回头叫小庆给你捎几个哈。”说着,拉起小木匠的手就往门外跑。 “这树这么滑,能爬上去吗你,不会有危险吧?”小娇看着高高的青桐树,小娇似乎很犹豫,有些担心地问。 “没事的,我在老家经常爬树掏鸟窝,比这还高呢,你就踏实在这等着吧。”小木匠脱下黄球鞋,紧了紧裤带,双手抱着树干,像一只灵活的猴子,蹭蹭几下就上去老高。再几下,就骑在一个碗口粗的树杈上了。 “哎,你用褂襟接着啊,二月里来,山花开......”,果子从大庆的手心里划着好看的弧线,啪嗒啪嗒地刚好就掉在碎花布褂襟里,褂襟里就满满的香。 “满了,满了,我褂襟盛不了了,赶紧下来吧你,慢点啊你!”小娇仰着头冲树上一边摘果子一边唱歌的小木匠喊。 “嗯嗯,我再摘几个就下来”,小木匠又拣几个大的,塞进两边的口袋,哧溜溜滑下来。 “咱去河边洗洗吧。” “嗯,好。” 河底的水草像女人刚梳过的秀发,齐刷刷地顺着水流轻轻地摆动,每一下都撩起几朵水花,盛开在大庆心里。河水真清啊,都可以映出小娇褂子上的天蓝色碎花,还有小娇好看的眉眼。几尾白肚皮的小鱼,眨着黑亮亮的小眼睛,肆无忌惮地在娇手边游来游去,似乎根本不把岸边的小木匠放在眼里。小木匠盯着娇的侧脸,看得呆了。几缕油黑的发丝,从小娇精致的耳朵边垂下来,晃呀晃,飘呀飘,小木匠的心啊,就让飘乱了。 “滚,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小娇扭头瞪着小木匠,举着湿淋淋的小手递过来两个最大的果子。大庆咬一口果子,清脆香甜,真好吃啊,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这果子居然有这么好吃呢。空气里,就只剩下咔咔的嚼果子的声音,半天,谁也没说话。 “你,你怎么不说话”,小木匠蠕动着喉结,声音细地像蚊子。 “我,我,不上学了。”小娇低着眉眼。 “怎么了?我给你交学费吧。” “不是学费的事。”小娇的声音细弱蚊蝇。 “那是怎么了?” “家里人口多,负担重呢。再说,我都初中了,比你文化还高呢”,娇忽然提高了嗓音,故作轻松地说。 ...... 半晌,小木匠仰起头,看见天上的云彩停下来,像一大团软软的棉花,挂在树梢,注视着这对年轻人。风不大,可是,足够吹乱小木匠的心了。小娇就蹙着眉,拿水葱一样的手指在地上画着圈圈,也不说话,就那样一个一个地画,很仔细。画好了然后擦掉,再一个一个地画。大庆瞟一眼小娇的鼻尖,咽了几口唾沫,感觉嗓子很干,像是要着了火,不是才吃了那么多果子么?小木匠好像有点想不通。 “我跟你回老家,给你做老婆吧”,小娇低着头,突然轻轻地说。 “什么?”小木匠只觉得浑身一激灵,头皮倏地麻了一下,又好像没听清。 “我给你做老婆,好不好?”小娇凑过来,趴在小木匠的耳朵边,吐气如兰。 “好!”小木匠咽了口唾沫,小声答。 “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我——说——好!”小木匠抬起头,大声说。 “喊什么你!我能听见!”小娇脸上飞起两朵霞,一通粉拳,轻飘飘地落在小木匠宽大的前胸。 挂在树梢的云彩,被小木匠的这一声吹跑了,忽忽悠悠地往北飘去。头顶,露出一大块瓦蓝瓦蓝的天,几只花翎斑鸠喳喳地飞起来,扑棱着翅膀,“啪、啪、啪”地钻进林子深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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