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过年 木西
对许多人来说,过年是一次长途漫漫的跋涉,是一场披沥风雪的归途,因为,过年就是回家,回家才是过年。
最近许多年,爷爷奶奶离去后,我们和爸妈住的也近,过年时再不需要来回奔波,然而少了那份劳顿之苦,年味竟越来越淡了,心中怀念的仍是多年前和父母一起回乡下过年的情景。 八十年代,“农转非”的政策把我们一家“转”到了小县城里,从此,每到过年,爸妈就要带上我们兄妹四人踏上回乡之路,因为爷爷奶奶还在乡下,他们在哪,哪儿就是家。
“城里人”回乡过年,一定要备点体面的年货,一是为了那点小小的虚荣心,二是为了爷爷奶奶一年的翘首以盼。我家的年货老三样是猪头、猪下水、麦芽糖。每到这时,爸妈托尽关系也要把这三样“佩奇”,绝不能让爷爷奶奶有一丁一点的失望,他们可是苦了一辈子。麦牙糖比较好买,提前去大榆树老街那儿订好就行,而猪头猪下水就有点难搞了,有肉票找不到门路也白搭。那几天,一说谁认识肉联厂的,爸妈的眼里就发光,大到厂子领导,小到车间杀猪的,那都是爷。晚上经常听爸妈在商量,明天去求谁谁才能买到带有猪耳朵和口条的猪头。多年后我结婚,婆婆正是肉联厂的退休职工,老公也成天吹嘘他们“大厂”过年时的盛况,家属院家家煮排骨,猪头什么的随便拎……想起爸妈当年的为难,我一时间有点出神:我早嫁几年就好了。
办好年货,三十前一天,我们一家出发了。那时的交通工具就是自行车和公共汽车,我们有时会兵分两路,一半坐车,一半骑车,但如果为了省车票钱就会全部骑车回家,大的带着小的,还有一人带着俩的,因为仅有的三辆自行车怎么也分配不过来,爸还要带上那台“金星”黑白电视机,村里人等着它看春晚呢。
回乡的五十里不算近,我们大包小包的,骑车的累,后面坐着的也苦不堪言,腿麻腚疼,回到家,屁股上能硌出个后座印子出来,深深的,久久不消。但再苦再累,即使是恶劣的风雪天气,也难挡我们归心似箭。 走过乡间长路,爬过高岗桥闸,老家越来越近了。不过,每次快到家时,如果往后看,爸爸准没影了。和急吼吼的我们不一样,他慢条斯理地蹬着车,累了就停下吸支烟,看看远处的麦田,等我们到家老一会了,他才在暮色中出现。他总说:急什么,这条路我以前是打赤脚走过的,早晚总能到家。是的,不急不躁的爸爸好像从来也没耽误过什么事儿。后来许多年,一向浮躁的我在迷失方向的时候就会想起爸,然后有意识地放慢脚步,脚踏实地地前行,因为爸爸说:“总能到家的”。
到家后,等在村口的爷爷满心欢喜,却故意绷着不形于色,说一句:这晚才来。然后抱着猪头往家走。在路两边乡亲们的注视下,他的脚步有些骄傲,有些庄重,我一直觉得作为老游击队员的爷爷走出了升国旗的仪式感。
第二天年三十,爸爸照例为村里人写春联,奶奶拿着她心爱的麦芽糖去做各种点心,爷爷用烧得滚烫的沥青给猪头脱毛,再劈开,和猪下水一起下大锅里煮,这个过程总得一个上午。我们兄妹四个满庄串门子,各找各的旧时玩伴,围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直到中午,家家炊烟热腾腾地升起,鞭炮声此起彼伏,我们纷纷奔回家,那一年中最丰盛的团圆饭在等着我们哪。
晚上,半个庄子的人陆陆续续来到我家,直挤到门都关不上。爸取出电视机,调好天线,大家喝茶嗑瓜子聊着天,坐等春晚。这辈子都无法重现当年的场景了:一屋子几十个人盯着着电视,七嘴八舌,刘晓庆出来了就啊啊喊真好看哪,人家那红褂子是绦丝的吧;斯琴高娃出来了就说:这个有点黑,怎么能当演员呢,不过在《归心似箭》里那发型真是,啧啧;马季的小品出来了,乡亲们就前仰后合,开怀大笑。我真的是留恋这样的时刻,以致于有一年我发现来我家看电视的人少了,非常着急,一打听才知道东院三大爷家的儿子也从城里带回了电视,据说还是彩的。我的快乐被分流了,很不爽,于是我去三大爷家“卧底”,一看就乐了,啥彩电啊,就是在屏幕着放一彩色玻璃纸而已,虽有彩色效果,但不伦不类啊,天空是红的,草地是粉的,人的脸可能还是绿的。我侦察回来后就“使坏”,和我家仅剩的“观众”们说:还是黑白的好,他家那不能看,都是雪花,天线还得使手扶着。乡亲们一听,还是觉得画质更重要,就安心留了下来。
留住了他们,就等于圆满了我对于过年的所有热望:家乡的空气,故园的草木,久违的亲人,可爱的乡邻,这些,一个都不能少啊。 有个瞬间,我真的希望时光能够倒流,亲人都在,一起回家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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