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火盆

邳州人文8

母亲的火盆

文/冯遵慧

在我记忆的宝库里，感情最深的“家具”，就是母亲的火盆。

所谓“火盆”，或者是掉了瓷的破旧搪瓷盆，或者是废旧的生铁盆，或者是在里面糊上二三指厚泥巴的泥陶盆，或者是用泥巴制成的四五指厚的泥盆，里面可以燃烧木柴、树叶或杂草，供人们围坐在周围取暖。

小时候，冬天极冷，衣服又单薄，离开火盆，我们真的不知道如何熬过一个个漫长的冬季。

为了节约柴草，如果不是雪雨天气，白天要干活，一般不烤火。到了晚上，吃晚饭在身上增加的那点温度已经消散，离上床睡觉的时间还早，母亲便会燃起柴火，开始烤火。

刚开始燃起的火是“活火”，太毒，又伴有浓烟，人不敢靠近。这时，只有母亲往里面添柴，我们往往将身子后仰，或侧着身子，伸出双手，远远地烤火。唯恐被烟熏着呛着，我们往往双目眯缝，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待到“活火”燃尽，浓烟消散，火盆里剩下半盆通红的“死火”（不是死灰）时，屋里的温度也已经升高了许多。我们一家，五六口人（除去了不能坐在火盆边烤火的老人和幼儿），围在一起，烤火取暖，谈天说地，其乐融融。



有时候，母亲还会在火里放一些花生、栗子或黄豆粒之类，让我们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月，聊以解馋。

每当邻居来串门，我们没有烟，没有茶，更没有酒，唯一的待客办法就是烤火。客人刚一进门，母亲便会热情地将其请到火盆旁边坐下，然后开始烤火。在那个连柴草都不充足的年代，客人在烤火时还要客套一番。

为了保证火盆柴火不断，母亲在劳动之余，一有空就去拾柴，不知付出了多少艰辛。记得有一次，母亲黑夜冒着大雪出门去拾被树上的冰凌坠断下来的树枝，手脚都被冻伤了。正因为我家有不断火的火盆，邻居们都乐意来串门。他们在火盆旁边，谈家长里短，谈柴米油盐，既扩大了大家的听闻，又和谐了邻里关系。

火盆还有一项重要功能，就是为婴儿期的弟弟妹妹烤尿布和炖土裤用土。当时条件差，不仅没有今天的尿不湿之类，甚至连尿布也不是很充足。为了节约尿布，要在婴儿肥大的裤子里装上细沙来渗尿。冬天室外天寒地冻，也没有充足的细沙不断更换，只好将一瓢细沙反复使用多次。每晚睡觉前，母亲要将混有尿液的湿沙，装入破旧的搪瓷茶缸里，放到火盆里炖干，留作第二天再用。然后将洗好的尿布放在用拉条子编的半球形的“烘篮子”上，罩在火已经不太旺的火盆上去烘一夜，第二天便可用温热的尿布给婴儿“换腚”了。

今天想来，我们兄弟姊妹六人能够健康成长起来，母亲的“火盆”的功劳，实在也不次于母亲的“锅屋”，一个解决了“温”的问题，一个解决了“饱”的问题。我代表我们几个作为儿女的，由衷感谢母亲的火盆。

不知不觉，几十年过去了。我们都成了家，远走高飞了，只有年迈的父母在家守着那几间老屋。母亲取暖用的火盆，已经被煤球炉所替代。

七年前，乍暖还寒时节，我突然接到父亲病危的噩耗。我放下一切羁绊，匆匆忙忙赶回老家。

一进门，我便发现父亲躺在床上，语言、神志都很清晰，只是听说多日不曾进食了，全靠药物维持生命。屋子中间放着一口大火盆，周围坐着将近十位叔伯爷们。我很感激他们对我老父亲的临终陪伴，当我不由得跪下要给他们磕头时，母亲说道：“自从你大头年秋天得病到现在，哪天不来十几个人陪着他说话？光木柴就烤了两拖拉机。”

听了母亲的话，我在十分感激叔伯爷们的同时，也替我的老父亲深感欣慰：临终能有那么多知己那么长久的陪伴，应该没有遗憾了！母亲的火盆，见证了我老父亲的为人。

父亲临走时，嘱咐母亲不要太会过，取暖就多用火炉吧，并买了千把块煤球，堆满了锅屋的一角。我们还给母亲装了空调，取暖就大可不必使用火盆了。

去年初冬的一天晚上，我们回老家看望老母亲。离家老远就听到母亲的院子里传出了说笑声。进门一看，一口大火盆旁边，围坐着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小，好不热闹！

他们忙着让我们坐下烤火，并说自家再暖和也想到我母亲这里来凑热闹。看到这种场景，我们作为儿女的，还会担心老母亲晚年孤单吗？

从那以后，我们一有空就回老家陪老母亲烤火，一烤就是大半夜。

但愿老母亲的火盆永远红红火火！

2020年5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