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说金瓶梅：潘金莲使女春梅如袭人，丫头低贱身份却有当妾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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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景洲）
潘金莲一大早“往门外潘姥姥家做生日”，天黑时还未回，而此时西门庆正与李瓶儿饮酒作乐，没人理会潘金莲回与不回以及如何回。春梅看在眼里，气在心里：生儿子的李瓶儿越来越得宠，生不出儿子的潘金莲越来越失宠。看到自己主子在西门庆心中的地位，明显大不如前，作为忠仆的春梅，不禁悲从心来，顿生“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侠情，径闯李瓶儿屋里，大兴问罪之师。

“两个正饮酒中间，只见春梅掀帘子进来”——春梅不打一声招呼，直接掀帘子进屋。这种做派，放在自家屋里丫头犹可，放在别屋丫头，就是十足的鲁莽无礼。其“掀”的动作，正是其怒不可遏、无所顾忌情态的逼真写照。

进了屋里，“见西门庆正和李瓶儿腿压着腿儿吃酒”，春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虽然这气本不该奴才发，也与春梅无直接关系，但春梅不是一般奴才，她最得潘金莲宠幸，与潘金莲情同手兄，唇齿相依，当然要代她发声。更何况，西门庆已经收用了她，无妾之名，有妾之实，自然会有无名醋意，于是便有了潘金莲式的声口：“你每自在吃的好酒儿！这咱晚就不想使个小厮接接娘去？只有来安儿一个跟着轿子，隔门隔户，只怕来晚了，你倒放心！”——不打招呼进门，无任何敬称，直呼“你们”，一迭声质问，“自在吃”“接接娘”“只有来安儿”“你倒放心”诸词全都含怨带怒，加之“花冠不整”，风风火火赶来，纯是一副气急败坏、恼羞成怒做派。其实，有轿抬着，有小厮跟着，相距又不太远，天又不是太黑，有什么不放心的呢？禀性刚烈、护主心切的春梅是没事找事，无事生非，借机发泄对西门庆与李瓶儿“自在吃的好酒儿”的不满。

在西门庆看来，这本是小事一桩，微不足道，根本没在意春梅正怒火中烧，倒是看她刚睡醒时“花冠不整”的风韵，反而满脸堆笑打趣她，不识好歹与她调情她。李瓶儿因生子得意忘形，听不出来者不善的春梅话外之音，也跟着打趣，还讨好地让她一块儿吃酒。

见两人都不理会接潘金莲的事，春梅更气，气得说不出话。见春梅生闷气，西门庆便说马上派人去接，让她安心吃酒。这又让春梅气上加气，且看她如何回应：

那春梅一手按着桌儿且兜鞋，因说道：“我才睡起来，心里恶拉拉，懒待吃。”

拒绝吃酒，原因是心里“恶拉拉”。这个“恶拉拉”，与其说是因睡觉过多引起，不如说是因西门庆与李瓶儿不顾自家主子至晚不归而自顾寻欢作乐引起。“按着桌儿且兜鞋”动作，表现的是极度轻蔑、怨愤的心情：原来她是拖着鞋进来的，按着他们吃饭的桌子把鞋子提上，不是有意恶心他们吗？

李瓶儿正陶醉在西门庆的恩宠中，哪里会想到潘金莲及春梅失宠的苦恼，她不仅不提接潘金莲的事，反而倚老卖老，瞎套近乎：“左右今日你娘不在，你吃上一钟儿怕怎的。”这话说得尤其不合时宜。春梅正为潘金莲不在而气恼，李瓶儿却偏说潘金莲不在是好事，可以放心大吃大喝，这不是拿别人痛苦当快乐吗？还说潘金莲不在家，没什么可怕的，好像潘金莲在家，春梅不敢吃酒，好像春梅与潘金莲有矛盾，平时潘金莲不让春梅吃酒。这不是公然挑拨春梅与潘金莲关系吗？李瓶儿哪里知道，春梅与潘金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血浓于水、相依为命关系，挑拨离间，只能自讨其辱。

果然，春梅的回应火药味十足，她反唇相讥，毫不留情：

“你老人家自饮！”——是嘲讽揶揄的语气，意为你吃你的，别管闲事。这个“你老人家”的称谓，充满了敌意。

“我心里本不待吃，俺娘在家不在家便怎的？”——粗言粗语反驳李瓶儿的“左右今日你娘不在，你吃上一钟儿怕怎的”，硬邦邦回击李瓶儿：我不想吃就不吃，与俺娘在不在家无关。你以为我怕俺娘？你以为我与俺娘关系不好？你想借此调拨俺娘们关系，没门！

“就是娘在家，遇着我心不耐烦，他让我，我也不吃！”——退一步，就是主子潘金莲在家，我不想吃，她也不能强让我吃，何况你这个外人呢！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们家闲事？论资排辈，也轮不到你来管！

如此抢白顶撞，让热头热脑的李瓶儿如冷水浇头般尴尬难堪，她就此沉默不语，再无一言。由此可见春梅连珠炮似的恶言恶语的打击力度之大，也充分表现出春梅的潘金莲式伶牙俐齿、得理不饶人的禀性。

西门庆见势不妙，只好转过话头，不再让她喝酒，而是把自己正喝的茶递给她，并让小厮快去接潘金莲，给足了春梅面子。

面对西门庆递上来的茶，“那春梅似有如无，接在手里，只呷了一口，就放下了”，并说已叫平安准备去接潘金莲。气似乎消了许多，但还是凌人傲气模样，哪里是奴婢，完全是主人婆做派。你看她，对西门庆递过来的茶“似有如无”，看见当作没看见，正眼不瞧，不以为然。拿到茶后，也只是“呷了一口”就放下，像喝又没喝，与其说是给西门庆面子，不如说没给面子：你宠李瓶儿，冷待潘金莲，对你也不能给好脸。另一方面，呷一口，也是做给李瓶儿看：你给酒我偏不喝，西门庆给茶我就喝。真是白描如画，春梅自负要强的个性跃然纸上，形神毕现。

虽然主子不在身边，虽然面对西门庆与李瓶儿，春梅势单力薄，孤立无援，但她毫不畏惧，冷嘲热讽，不给他们一点好脸色，多少令人生出一些钦佩之意来。而这一切，来自于春梅内心深处因失宠而产生的悲情：悲伤之情，悲愤之情，悲哀之情。就各为其主的忠诚与胆魄而言，春梅的表现，可圈可点，当得起“义仆”二字。只可惜她跟错了主子，经常助纣为虐，充当潘金莲帮凶，是典型的恶奴。可以想见，有朝一日春梅成了主子，也定会像潘金莲一样滥施淫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