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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外公离开我们整整五十七年。
几十年来外公的音容笑貌常常在我眼前浮现,时不时走进我的梦乡,在梦里,老人家总是笑容满面,还是那么慈祥可敬,那么和蔼可亲。思念像一根无形的线,联接着天上人间。
我外公祖籍江西瑞昌王家垅,清朝光绪年间祖辈们逃难至老洲头西街,(今宿松县洲头乡西街)定居。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外公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瓜子脸,五官端正,皮肤白晰,眉宇之间透露着商人的精明和中年人的沉稳。
外公家是移民户,家底寒薄,外公仅读了几年私塾,十几岁被迫辍学,先后到垻头、洲头给商行打工,后来稍有点积蓄,自己在洲头老街开了一家半爿小店,卖点针头线脑、生活日杂,维持一家人的生计。时光在不经意间缓缓流淌,生活在清苦而欢乐中慢慢度过。五十年代初期,国家实行公私合营,外公被吸收为洲头合作商店正式员工,按时上班,按月发薪,家庭困境稍有改观。外公的工资是家庭的主要收入来源,外婆的农业收入微乎其微。当时我的俩位舅舅都在上学,家庭经济仍然是捉襟见肘。
七岁前,我家也住在洲头西街,离外公家只有二、三十米的距离。父亲在县城上班,白天母亲外出劳作,我是没日没夜地呆在外公家,外公外婆还有老婆婆都非常疼爱我,我也从不把自己当外人,俨然是外公家庭的小成员。
我小时候长得是什么模样,我不清楚,(初中毕业前没照过像)但个人的习性特点还是非常清晰。我矮墩墩、壮乎乎,嘴甜、好动、整天浑身是汗,满身尘土,邋里邋遢。但外公从不嫌弃我,在我的记忆里,外公从来没有打过我,骂过我,哪怕是我不小心犯了错,都是好言相慰,甚至袒护我。外公每天无论是中午下班,还是傍晚下班,回家就喊“吴伢(我的小名)呢?”家里没看见,就到房前屋后到处找,找到我时,我总是满头大汗,脏兮兮,外公总是笑眯脒牵着我的小手带我回家,用干毛巾弹掉我身上的灰尘,用湿毛巾擦洗我的脸和手,然后将我的脸和手涂上蛤蚧油,再将我拥入怀中,一会儿亲吻我的额头,一会儿亲吻我的脸颊,同时关切地问我今天到哪里玩,都做了些什么,有没有跟小伙伴打架,我都老老实实一一作答,亲热一番后,外公就起身到老婆婆房间,从瓶瓶罐罐里拿一把糕点或糖果塞给我。多年如一日,外公总是这样。我的小伙伴都非常羡慕我有这样的好外公。小时候我也一直觉得外公是这个世界最疼我的人,是我的保护神。
记得我六岁那年的一天下午,我和俩个小伙伴一起上街去玩,走着走着不知不觉来到我外公上班的商店门口,我们探头探脑,出于好奇我们走进了商店东张西望,无奈商店的木制柜台有一米多高,比我们高出半头,站在柜台外,我们只能看到货架上层的一些货物,底层的货物和坐着的营业员都看不见。这时有俩个客人进店买东西,柜台里面有个老奶奶连忙起身办业务,我一眼就认出这是陈奶奶,我连忙说:“陈奶奶好!”陈奶奶说:“你找爷爷吧?”我连忙点点头,陈奶奶一边办业务,一边对着库房大声喊“王老头,你外孙来找你。”这时只见我外公满脸笑容走出柜台,摸着我的头说:“你来干什么?我有事啊,没空陪你玩,早点回家吧。”说着从口袋里掏一角钱递给我说:“去买点吃的吧。”我点着头接过钱,一溜烟跑了出去,我紧攥着钱和小伙伴们在街上转悠了一圈,路过诱人的麻花摊、包子铺、烧饼店,硬是舍不得花这一毛钱。我们在回来的路上,走进商店对门的合作社。合作社是我们当地当时最大的商场。座北朝南,营业厅有五间,凹字造型,商品分三大区域,东边是烟酒日杂,西边是衣服布匹、鞋帽,中间玻璃柜台是图书及纸笔墨砚文化用品。我在玻璃柜台前转悠了半天,最终一本20x20彩色巜儿童三字经》吸引了我的眼球,彩色封面上画着一男一女俩个娃娃,男娃剃个锅铲头,女娃用红绳子扎两个小辫子,俩人坐在木凳上共读一本书。我立即请营业员叔叔拿给看一下,打开一看,里面有很多字不认识,(我当时还没上学)但转念一想,我马上也要上学,过段时间一定会认识。立马买下,仅六分钱,剩下的四分钱到东边柜台买了四颗糖果,俩个小伙伴一人一颗,我吃两颗。《儿童三字经》是我人生第一本启蒙读物,它朗朗上口,通俗易懂,在大人的指教下,这本巜儿童三字经》几天后我就背得滚瓜烂熟。我至今都还记得“新中国,好儿童。爱祖国,爱人民......。”
我七岁那年,父亲辞职回到了家乡,回家后在街东买了一间房子,我的家也就从街西搬到了街东,我也上了小学。这年冬天的一天早饭后,北风呼啸,大雨滂沱,我打着家里唯一的一把雨伞(纸质)去上学,走到街中的大弄口,大风把我刮得人仰马翻,纸伞摔得纸骨分离,我当时吓坏了,顾不上疼痛,心想回家后一定会挨父母的骂,甚至还要挨打,这时我灵机一动,想到了我外公。我忙拾起破伞,哭丧着脸来到外公上班的商店前,外公见我后,连忙从柜台里出来,急切地问:“摔坏哪里没有?”我说:“没有,就是把伞摔坏了,回家后爸妈肯定要打我。”外公说:“人没摔伤就没事,你先拿我的伞去上学,我一会去跟他们讲,谁也不准打你。”我一块悬着的心落地了。我知道我父母最听外公的话。中午放学回家,我还是小心翼翼,到家门口时,还是轻手轻脚,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担心,刚进家门,一眼就看见外公正在我家,还给我家买了一把新伞。外公看见我,立即吩咐我母亲,把我身上的脏衣服换了。我看到此情此景,泪水止不住往外流,这泪水里包含着愧疚,更多的是感激和感动,我拉着外公的手紧紧不放.....。
平淡的日子,日复一日。生活虽清贫,但家人们过得充实而快乐。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外公突然病倒了。当地医院查出是肝硬化,建议外出治疗。外公是一个工作责任心极强的人,为了不耽误工作。他坚持一边上班,一边在家喝中药调理。外公生病,打破了家里原有的平静,老婆婆和外婆心急如焚,天天为外公熬药,一家人也少了昔日的笑容,外公只偶尔跟我露出难得的笑脸。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外公的身体一直不见好转,在商店领导及家人的催促下,外公转到了安徽省农垦三师医院住院治疗。
外公离家住院,我心里一直有点空落落的,明显感觉身边少了一份关爱,少了一份温暖,少了一份快乐,也多了一份担忧。外公在三师医院住院期间,我去探视过一次。那是一个星期天的早饭后,母亲把家里多日积攒的鸡蛋和店里买来的几块豆腐,叫我带给外公,动身时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小心小心再小心,不能摔坏。我调皮地举手行了一个军礼说:“保证完成任务。”随即沿着同马大堤,走过复兴老街,穿过三师师部驻地,中午时分到达了三师医院,找到了外公。在医院病房里,外公见到我,喜出望外,一把拉过我又是洗脸又是擦手,关切地问我脚疼不疼,腿酸不酸,顺便问问家里的一些情况。午餐后,外公打点滴,我一直陪护着外公,和他说说我学校和家里的情况,外公多次催我早点回家,说不能耽误明天的上课,我只得依依不舍地和外公告别,按原路返回洲头,傍晚时分到家。晚饭后我才感觉到腿有点酸,人也有点累,就早早入睡。睡梦中,梦见外公出院了,我和外公一起回家,外公走在前面,我在后面提着行李,刚进东街口,我父母和小姨早在街口等侯,见到我们非常高兴,连忙迎上来打招呼,接行李,嘘寒问暖,母亲把外公扶进家里,端上一杯热茶,让外公坐下歇歇脚,外公心情舒畅,满面笑容,我想快速把外公平安归来的消息告诉老婆婆和外婆,放下行李立即向西街跑去,跑着跑着突然被一砖头绊倒,“啊”的一声,我痛醒了。
一九六六年农历八月初七,我外公病逝,享年五十一岁。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经历亲人的生离死别,我不知所措,悲痛欲绝……。外公入殓的当天下午,我主动承担在灵堂前上香、添油(过去灵堂前都点一盏油灯)、烧纸的事宜,我一边不断地在火盘里烧纸钱,脑海里一边回想着外公生前,对我呵护和疼爱的点点滴滴,心如刀割,泪如泉涌……。我跪了一下午,哭了一下午,泪水止不住地流,我用手擦,擦了又在流,泪水一直模糊了我的双眼。亲人离世如刀割,纸钱纷飞蝴蝶落,油灯照亮天堂路,三柱高香送仙鹤。傍晚时分,我由于悲伤过度,加上天气炎热,又长跪了几个小时,晕倒了。那年我才九岁。
五十七年过去了,弹指一挥间。时光,打磨了我的心智;岁月,苍老了我的容颜。当年的小顽童,如今的白头翁。亲在天堂走,我在人间念。也不知外公在天堂过得可好,天堂有没有病痛,天堂有没有严寒酷暑。我只希望若干年后,借一束光,照亮通往天堂的路,寻找到我敬爱的外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