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盐豆 | 作者 黄凯

惑耗淇

秋冬之交，天气渐凉，又到了吃盐豆的时节，八九十年代的苏北农村，下盐豆是每家必备的技能，在那个家庭物资不丰富的年代，盐豆陪伴了很多人，住校求学，在外务工，背包的玻璃罐里，满满的盐豆，装的是家乡的慰藉。
奶奶生前就是做盐豆的高手，每当穿上毛衣的时候，奶奶就要开始准备了。秋收的新黄豆，嘎嘣脆的秋萝卜，新晒干的红辣椒，正是盐豆的好材料。黄豆淘洗干净倒进大铁锅，加足水，往灶塘里填满柴禾，大火烧开，转小火煮上个把小时，黄豆煮熟，平铺在大大的柸子上，晾干水分，而后放在家里的大灰缸里，上面码上保存好的整枝香椿叶，扎紧口，埋进麦秸垛里，三四天，黄豆之间便布满了白色的霉菌，像蜘蛛弹出来的丝，这时候的黄豆表面已经开始发黏，有些臭。想来，香椿叶的作用是遮蔽臭味吧。趁着这鲜乎劲，赶紧来砸辣椒面！一串串干红椒被撸下来，扔到怼窝里，石臼上下翻飞，发出嘭嘭朴实的声响，火红的辣椒粉尘缓缓溢出，农家小院弥漫着呛人的鲜辣味，刚下来的秋萝卜，洗净去根，一刀下去，咔嚓嚓地响。准备好盐，姜末，把捂好的豆子放进一个酱缸，撒一层豆子放一层辣椒面和作料，混着月牙状的萝卜片搅拌均匀，最后盖上沾了水的纱布阻隔蚊蝇，剩下就静静等待时间的酝酿。
刚过几天，酱坛子的盐豆就开始辣香四溢，我和爷爷迫不及待的催奶奶盛点尝尝，奶奶把萝卜豆从酱缸里盛在小碗里，倒入两三滴那时珍贵的香油，香油瓶是医院的盐水瓶洗净改装的，每次放完香油收回的时候，奶奶会让我在瓶口轻轻舔上一下，这个动作我记忆犹新，也沿袭了下来。后来有次同学聚餐，给大家凉拌黄瓜，最后倒香油的时候，我像以前一样先把舌头束成三角状，在香油瓶沿上轻轻舔了一下，结果，同学们舆论大哗，齐声谴责我太恶心，可是直到现在，我依旧如此。鲜盐豆倒入香油，搅拌搅拌，异香扑鼻，杀过水的萝卜，吃在嘴里用牙一咬咯嘣响，又咸又甜既嫩又脆，忍不住让人多吃几块煎饼，多喝几碗稀饭。
鲜盐豆重在一个“鲜”字，过年之后天气转暖容易发酸变质。不过，家乡自有传统的办法：鲜盐豆子放到竹柸上，摊成薄薄的一层，冬天本就干燥，加上太阳的晾晒，用不了多长时间就晒成了干盐豆。晒干的萝卜盐豆既锁住了原有的鲜味，又便于存放，可以一直吃到第二年。干盐豆炖豆腐，是冬天的一道好菜，热锅冷油，先下两片葱花和蒜末炝锅，倒入干盐豆中小火慢慢煸香，加水没过盐豆，锅面冒汽，将切好的豆腐一块块放入，盖上锅盖小火慢炖。等到雪白的豆腐上有细微的小孔——火候到了！用筷子夹上一块炖的颤颤巍巍的豆腐放进嘴里，天凉收缩的毛孔都舒展开来……
早晨上学，时间紧迫，奶奶在炉子上坐上铁锅，倒上豆油，趁着油热的功夫，走进鸡窝，抓起草窝中的几枚鸡蛋，油热后，舀一勺子干盐豆锅里炸香，照铁锅沿子上“啪啪”一磕，蛋黄蛋清流进锅里，用锅铲快速翻炒，在母鸡“咯哒咯哒”的抱怨声中，一盘色香味俱佳的盐豆炒鸡蛋几分钟就端上桌，卷上煎饼或潮牌，滋上一碗鸡蛋茶，吃完上学的路上都是暖呼呼的……
每个人的肠胃都有一扇门，钥匙正是小时候亲人给的食物记忆，无论身处何处，一口儿时的味道随时都会把你的肠胃唤醒。陪伴我整个童年的爷爷奶奶已去世多年，可是一碟盐豆一块煎饼，仿佛一切都回到了那个祖孙三人的小院，矗立的香椿树，温和的大狼狗，过腰的大水缸……阳光倾泻，暖风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