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邳州】案头水仙，是您给我的回信 （作者：冯知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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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头水仙，是您给我的回信

作者：冯知韫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又到了水仙花盛开的季节今年的冬天似乎来的格外匆忙，我从储物间翻出来青花纹瓷盆—边缘咳了一个角，釉色被岁月浸得温润，是奶奶生前种水仙花的专属盆。握着盆沿的瞬间，思绪回到了那年霜降后，记忆顺着瓷盆的裂痕缓缓地流露出带有花香的旧时光。


  那是一个周末的午后，冬日的阳光懒洋洋地洒在身上，带着一丝清冷，却格外明亮。奶奶拍了拍我的手说：“走，陪我去花市挑几个水仙头，现在养上，正好能赶在春节开花，讨个‘花开富贵’的好彩头。”


  花市里人头攒动，空气中混合着各种花香和泥土的气息。奶奶轻车熟路地把我带到一个专卖水仙的摊位前。摊位上摆满了状如洋葱头的球茎，有的还带着泥土，有的已经冒出了嫩绿的芽尖。


  奶奶可不像我一样只看外表，她是个真正的“行家”。她拿起一个硕大的球茎，一边仔细端详，一边给我传授经验：
“丫头，你看，挑水仙头有讲究。一要挑个大饱满的，像个小馒头，这样的养分足；二要捏上去结实硬朗，软的可能是坏的；三要看它底部的鳞茎盘，要宽阔、完整，这样根须才长得旺。”


  她还会把几个球茎放在手里掂量一下，选最沉的那个。“重的说明水分足，鲜活。”她笑着说。最后，奶奶精心挑选了四五个品相极佳的“水仙头”，又让老板送了一小包白色的鹅卵石。老板一边打包一边夸：“老太太是懂行的，这肯定能养出好花！”
回家的路上，奶奶提着装水仙的袋子，她总怕风刮着、太阳晒着，时不时用手拢一拢衣襟，还一遍遍叮嘱我：“水仙喜凉，怕燥，跟做人一样，要沉下心来才好。”阳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那段路，充满了对新生命绽放的憧憬。


  回到家，阳台就成了我们的小天地。奶奶搬来矮矮的小马扎，我蹲在旁边当“小助手”，小手里攥着她特意找的竹铲子，眼巴巴等着分派任务。她先把瓷盆洗得干干净净，用布擦干内壁的水珠，再从墙角拎来装河沙的麻袋——那些河沙是她特意去河边筛的，细润无杂，晒得暖烘烘的。她坐在马扎上，腰背微微弓着，银白的发丝垂在脸颊旁，用剪刀尖尖轻轻剪掉种球上干枯的根须，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婴儿的脸颊，连呼吸都放得浅浅的，生怕惊扰了这沉睡的生命。接着，她小心地把种球放进瓷盆，用竹铲一勺一勺填河沙，填到刚好没过种球的三分之二，只露出顶端那点嫩白的芽尖，“不能埋太深，要给嫩芽留透气的空儿”。浇水是最讲究的环节。奶奶端来晾了一夜的清水，手里拿着那个掉了漆的铁皮小喷壶，壶嘴对着沙面细细喷洒，水珠像碎玉一样落在沙上，慢慢渗进去，“水不能浇太满，没过沙面就行，浇多了会烂根”。她一边喷一边教我，喷到沙面微微发亮、刚好没有积水时，就停下壶嘴，再用手指轻轻把种球周围的沙按实，“你看，这样根才能稳稳扎根，就像人做事，要踏实才站得住脚”。我总忍不住伸手想帮忙，她就把喷壶递给我，手把手领着我的手移动，“慢点儿，匀着喷，别把嫩芽冲倒了”，她掌心的温度透过喷壶传到我的手上，暖乎乎的，和阳光混在一起，成了童年最安心的触感。


  那些日子，我每天最期待的事，就是放学回家看水仙。奶奶总会先我一步去阳台，戴着老花镜，用小喷壶给刚冒尖的嫩芽喷水，嘴里还跟水仙“说话”：“快长呀，等开花了，给我们丫头闻香。”我趴在阳台的栏杆上，鼻子凑得离瓷盆极近，数着嫩芽的数量，看着它们从短短一截、裹着浅黄的小芽，慢慢长成舒展的绿叶，叶片肥厚多汁，边缘带着浅浅的弧度，像奶奶摊开的手掌，温柔地托着时光。奶奶会坐在旁边的竹椅上，手里织着毛衣，时不时抬头看看水仙，再看看我，眼里的笑意比阳光还暖：“别急，好东西都要等，水仙是冬里的君子，要耐得住性子。”


  那天，奶奶找出家里的旧相机，是那种需要装胶卷的老式相机。她让我站在阳台中央，手里捧着那个青花纹瓷盆，“让水仙跟丫头合个影，留住这香日子”。我乖乖站着，鼻尖萦绕着水仙香，奶奶举着相机，眯起一只眼睛对焦，手指按快门时还念叨：“笑一笑，丫头，要跟水仙一样甜。”照片洗出来后，她用剪刀把边缘剪得整整齐齐，又找了块浅粉色的绸布包起来，藏在她的针线笸箩里。后来她还教我做水仙书签，选一片刚谢的花瓣，放在厚书里压平，等水分干透，再用透明胶带小心翼翼地粘在硬纸片上，剪成长方形，系上细细的红绳。“这样，就算花谢了，香气留不住，念想也能一直陪着你”，她把做好的书签放进我的课本里，书页间从此总飘着淡淡的、干花的清香。


  她还剪了一朵最艳的水仙，用棉线轻轻系在我的衣襟上，花香跟着我跑了一整天，同学都问我身上是什么香，我骄傲地说：“是奶奶种的水仙香！”后来我长大离家，每年这个时候，奶奶都会拍水仙开花的照片发给我，照片里的水仙还是种在那个青花纹瓷盆里，开得亭亭玉立，配文：“丫头，家里的水仙开了，等你回来闻香。”我总说忙，却没料到，有些等待会戛然而止。去年冬天，奶奶走了，走的时候，窗台上的水仙刚抽出嫩芽，还没来得及开花。整理她的遗物时，我在针线笸箩里找到了那张合影——照片里的我扎着羊角辫，笑得一脸灿烂，怀里的水仙开得正盛，奶奶的指尖不小心入了镜，带着老茧却透着温柔。课本里的水仙书签还在，硬纸片上的花瓣已经泛黄，却依旧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


  如今，我学着奶奶的样子，把水仙种球埋进瓷盆的河沙里，放在她曾摆放的位置。每天浇水、晒太阳，重复着她当年的动作。握着那个掉漆的铁皮喷壶，指尖划过瓷盆的磕痕，看着嫩芽一点点冒出来，绿叶一天天舒展，就像奶奶从未离开，还在我身边，耐心地教我等待。


  昨夜下雨，我梦见奶奶了。她还是坐在阳台的竹椅上，面前的水仙开得正盛，花香漫满整个屋子。她朝我招手，笑着说：“丫头，你种的水仙长得真好。”我想跑过去抱她，却醒了过来，枕头上湿了一片。起身走到窗边，瓷盆里的水仙又长高了些，叶片上挂着雨珠，像奶奶的眼泪，也像她的期盼。这个种水仙的季节，思念比花香更浓。我知道，奶奶没有走远，她化作了这株水仙，化作了清冽的花香，化作了瓷盆上的余温，化作了浇水时掌心的暖意，化作了照片里的笑靥，化作了书签上的残香。每当我看着水仙生长，就像在和奶奶对话，而那些未曾说出口的想念，都藏在了每一片绿叶里，每一朵花苞中。


  等水仙开花的时候，我要剪一朵别在衣襟上，就像小时候那样。我还要找出相机，拍一张和水仙的合影，再做一枚新的书签。我想告诉奶奶：“奶奶，我学会种水仙了，也学会了用心过日子。你的水仙开了，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