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多年前中学生的我所经历的偷钱事件 |作者 元涛

海洋摄影

Z老师，那个排在你班级最前面的矮个子男孩，你还记得他吗？
那一年，我从村小学考入B中学读高中，学制两年。也许因为初中升学考试分数比较高的原因，我被编在被称作快班的高一（1）班（就是所谓的尖子班），班主任就是Z老师。Z老师四十来岁，高高的个头，讲话声音洪亮，授课语言诙谐。因为家庭的教育和父亲的影响（我父亲也是一名中学老师），我立志高中毕业后能考入高校进一步深造。
但那时高考何其难也，连续多年，全国招生数量仅四十万上下。知之其难，因此我学习十分用功。记得有一年冬天，天气很冷，晚上我头顶一个当时大多数人带的有檐的帽子，站在一个有支架支撑的木箱上的煤油灯下看书，由于灯光微弱，人靠近油灯看书时，帽檐恰好在灯炎上方，不知过了多久，帽檐在灯炎的熏烤下被烤出个洞而不自知。当时高中学生有灯课（晚自习），我时常和几个年龄稍大个头也比我高的同学，在灯课结束后不回宿舍，继续在教室做作业复习一会儿。住校学生，只每周六回家一次，周日背着可以吃一周的山芋干煎饼回校。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B中学，有一大批学识渊博、教学有方、经验丰富的老师，加之领导治校有方，校风学风优良，学校因而远近闻名，是当时新集、胡圩、B三公社的中心学校，三个公社的高中学生都在B中学就读。因为学生多，学生宿舍也是大教室那样的房子，一间宿舍住三四十人，自带床铺。记得我带的床是绳子扁的单人橼床子，时间一长，绳子松懈，中间凹两头翘。
次年临近暑假的一天晚上，公社在革委会附近的露天广场放电影，记得是《青春之歌》，免费的，那时少有娱乐节目，有电影放映是很稀罕的。恰值周末，《青春之歌》又是励志片，因而学校同意学生可以去看这场电影。班级大部分同学都跑去看电影了，我和其余三位同学在教室学习，没有去看电影。到正常该休息的时间，我们四人回宿舍休息了，可能是电影时长较长的原因，这时电影还没结束，看电影的同学还没有回来。
第二天，一个H姓同学说他放在宿舍准备用来购买复习资料的一块多钱被偷了，并报告了班主任Z老师。Z老师是经过文化大革命洗礼的、各方面都想做出一番成绩的、积极要求向上的人，斗争意识很强。在他的班级出现这样不光彩的事，是不能容忍的，他坚信能把事情查清，把盗贼找出来。他说，是盗贼迟早被抓到，即使查不到，“贼不打，三年自招嘛”。于是Z老师有时在教室，有时在宿舍，有时在课中，有时在课后，采取开班会、开座谈会等形式查找偷钱的人。轰轰烈烈地查了大概一周左右时间，弄得几乎全校都知道高一（1）班丢钱的事，也没有查出谁是偷钱人。
有天中午，Z老师又召集男生在宿舍开会排查偷钱人。我的床铺位于东西向的开门向南的大宿舍南墙玻璃窗户下面，Z老师讲话，同学们都各自坐在自己的床沿上听，我也坐在我的床上。由于床铺两头翘中间凹，上面铺着芦苇席，坐一会儿人就滑到了床中间。为了平衡身体不致躺倒，我半依在叠好的被子上。此时是午饭过后，阳光照在身上，不一会就全身燥热，额头冒汗，而又不敢移动一下身子，因为害怕老师怀疑自己是偷钱人。也许Z老师注意到了我的“不正常”，次日，星期三早上(这个时间记忆很深刻)，早自习时间，Z老师找到我，直奔主题，大概意思是：听说这个钱被你拿去了，如果你偷了，你实话告诉我，把钱退回，我给你保密云云。
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哪里经过这样的事。在我的认知里，世界是美好的，没有邪恶，没有黑白颠倒；老师是公正的化身、权威的代表；我们的社会根本不会有盗窃存在，更不用说有盗窃的事被认为是我所为。钱本不是我偷的，我也不知道这钱具体什么情况，是丢了，被偷了，还是怎样。被老师这样一问，吓懵了，自辩说，我不知道、我没偷之类的话，然后就委屈地哭着跑回了家，把Z老师说的话告诉了母亲。母亲知晓事情原委后，很愕然，很生气，周六下午父亲放学回家，母亲把事情原委全盘告诉了我父亲。父亲是一个脾气暴躁之人，周日早上就骑车跑到B中学找Z老师问明情况。Z老师家也在农村，周末也回家了。父亲找不到Z老师，很生气地在校园里发了一顿脾气，后在住校老师的劝说下回家了，并在周日下午赶回了他所在的学校。
也许因为时间不允许（父亲在另一所中学带毕业班）；也许他坚信他的孩子不会做这样的事，清者自清；也许他认为这本不是什么大事，Z老师会妥善处理好的。总之后来父亲就一直没再管这事，也没再去B中学要求Z老师把事情弄清楚。
周一，校长找了Z老师，也把我叫到校长室问话。我在校长室声泪俱下，边哭边说：他冤枉我，他为什么冤枉我偷钱，我根本不清楚这钱怎么回事。。。。。。
这一风波过后，时间接近暑假，Z老师也不再查究偷钱的事。暑假后，我升入高二，班主任也换成另一个老师。
同学丢钱，Z老师高调捉贼，校长找我问话，我父亲去学校发火后未再坚持学校查清真相，事情就戛然而止了。不知真相的人，似乎认定了，B中学丢钱事件已经有结果了，铁定是我所为。
实则，我和这偷钱的事半毛钱关系没有。
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灾难”的降临，自己根本不知道如何妥善面对和处理，自己也没有能力处理这样的事情。如果Z老师能体察到他的处置方式带给孩子的无形的潜在影响，如果他能够继续以一种更妥善、更负责任的方式说明事件真相；或者我父亲找不到Z老师而不在学校发脾气，要求Z老师必须查明真相并予以澄清，故事都可以有更好的结尾。
古人说：“君子既知教之所由兴，又知教之所由废，然后可以为师”国外学者霍宜尔在《教师角色》一书中也指出，老师应扮演“科学的专家，懂得教育方法及具有事业态度”。老师，是学生学习的楷模，是学生行为的标杆，特别对年龄轻的学生来说，老师的一言一行对学生的成长以致人生发展，影响深远。老师的一句话，可以成就一个人，也可以害了一个人。所以我的父亲曾说：“教师的职业是神圣的，叫一声老师，是一生的托付，所以，老师的言行举止不可不慎。”
推而广之，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有可能在任何时候，成为某一方面的强者或弱者，当我们拥有权威、权力和话语权的时候，说话做事要更加警醒，谨慎对待自己说的或将要说的每一句话，谨慎对待自己的每一个举动，谨慎对待自己做出的每一个判断。不能因为自己握有权力，拥有话语权，就肆意妄为，有意或无意地伤害弱小而无力对抗的一方，无论家庭、学校、职场皆是如此。因为你的伤害对弱小者来说，可能是致命的无可挽回的。不以强凌弱，不武断不压制，让手中的权力成为保护弱者的盾牌而非伤人的利器，才是真正强者的表现。敬畏力量，谨慎用权，对世界温柔以待，既是文明社会的需要，也是权势者素质的体现。
这件事虽然过去了四十多年，但我很难忘记，因为它发生在我刚开始认知社会，世界观刚开始构建的青少年时期。它的发生，犹如一记闷棍，砸得我不知所措，甚至不知所往，切切实实地给我上了一堂人生大课，也改变了我对社会的认识。
如果高中阶段没有发生这样的事，也许我能考取更好一些的高校也未可知。
尽管如此，我依然不会因为Z老师给我带来的“灾难”性后果而有所记恨，依然感谢B中学两年的高中时光，感谢Z老师，因为我曾经是Z老师的学生，师恩难忘。
曾经淋过雨，便更希望替他人撑伞，是写作本文的目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