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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所长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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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景入寒窗
2019-9-18 09:08:39 2532 0 看楼主
钟所长的一天

文/冯凯军





时间是八十年代某年的一个夏天。

天气很好。

太阳很负责任地把自己发挥到了极致,无风静浪的,树上的知了拼着命地嘶鸣,尿憋的似的。

钟所长一个瞌睡好像睡了一个世纪,醒来后仍然是百无聊赖。脸前的电风扇像患了哮喘病的老人,呼呼啦啦地对着他,吹出一缕缕疲惫的风。桌子上的一张报纸时时被刮起一个角,贴向他的脸。

钟所长捋直报纸,顺手拿起那支伴他多年的弯头钢笔,歪着头在报纸上莫名地写着“闲得蛋疼,闲得蛋疼,闲得蛋疼……” ,看着自己笔下龙飞凤舞的一串串比《圣教序》的笔法还拽的“闲得蛋疼”,感觉自己就是一名书法大师,有超越王羲之的自信。王羲之算什么?作古了。细数当今书坛,舒同算什么?沈鹏又算什么?那手字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字借人名罢了。毛主席不是早就说过吗?“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我就是今朝的风流人物,天生写字的料,我的字谁人可比?想到这里,刚才还是情绪低迷的钟所长似乎有了些转机,也许这个浮躁的书法圈子正适应有钟所长这种心态的人地存活,钟所长突然觉得他眼前的世界还是有些意思的。

写着,美着,苟延残喘的风扇陡然停止了呼吸像是撒手人寰了,四周的热气趁机袭来,冲击着他的汗腺。他停下笔, 把钢笔通过风扇的安全罩伸进去试图用笔尖触动扇叶,由于笔管太粗,他试了几次也没能插进去。他似乎有些浮躁,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白背心,眼睛也淹得睁不开了,苍蝇像抗战时期掠城的“鬼子兵”,一窝蜂地围了上来,他甩开巴掌扇了几下自己的脸,“鬼子兵”成批地倒下,红白相间的脸上沾满了斑斑点点的污迹。

他腾出手来使劲地拍打着安全罩,电风扇仍然是岿然不动。然后继续把钢笔使劲地往里戳,只听“啪”的一声,安全罩上两根铁丝被笔管撑开,笔尖迅即戳中扇叶,然后是一连串的杂乱的响声传来——风扇转了,钢笔碎了,扇叶断了……钟所长惊慌失措,下意识地起身向后退去,却把他的座椅碰倒了,正好砸在墙角的暖壶上,只听“嘭”的一声,然后“狼烟四起”。

钟所长真正成了“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倒霉蛋,看到办公室一片狼藉,好像刚打过一场战役似的,一股懊恼劲油然而生。他用脚使劲踢了一下地上的碎片,稀里哗啦一通响,也没有心情清理战场了,懒洋洋地走到手压井跟前,往井头里灌了些引水,紧压了几下,一股清流从细长的井嘴里泻了出来,童子尿一般。钟所长用脸盆接了一盆新水,洗了把脸,凉沁沁的,随即神清气爽起来。





这是一个小所。

所里人不多,总共才五个人。老钟是所长,还有俩副所长,都是部队转业的干部,一个姓李,一个姓王,听说两个都是团级干部,不知什么原因被分配到所里当了副所长,都认为很屈才,平时都很消极,除了自己的业务,份外的事一概不管不问,当天和尚撞天钟的态度。小高是个小年轻,人也很帅气,是所里的会计,某副局长的儿子,家在县城,下来锻炼呢,很少见到人,一般都是上午来,整理整理帐目,顿饭的功夫就回去了,只有月底报帐的时候才在所里待一整天。剩下一个是办事员,岁数最大,资格最老,也最懒散,再过两年就退休了,多少有点倚老卖老的心态,全所工资数他最高,但又舍不得花钱,人称老铁,此人姓铁,又是个铁公鸡,所以实至名归,名符其实。

目前,所里最大的问题就是伙食问题,几次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一直悬而未解。只因为所太小,人心又涣散,五个指头总也攥不到一起来。请个伙夫办个食堂吧,上边没指标,工资没法开,划不来。自己动手吧,几个大老爷们又不是做饭的料。再说了,让谁做谁也不会做,钟所长心里经常犯嘀咕:这个所只有所长是“孙子”,其他几个都是“爷”。平时两位副所长和老铁都下队,中午饭到处打游击,利用职务之便嘬一顿是一顿。可是钟所长是一把手,不能这么干,所以他每天给自己规定五到十块钱的伙食费,习惯到附近的饭馆里吃简餐。

又到了吃午饭的点了,钟所长踱到了隔壁的饭店,发现这家饭店今天竟然没开业,说是家里有喜事,要停业三天。钟所长无奈,只有多走两步,去了另外一家饭店。

这家饭店好像生意不太好,门敞着,里面却没顾客。饭店叫“味美饭店”,用红色油漆写的大字,门两旁是一幅“闻香下马,知味停车”的对联,非常醒目,但字写得伸腿拉胳膊,像干棒戳的一样,毫无美感,让人很不舒服。钟所长心里想:也许这家饭店的冷清就与这低俗的招牌字有关,哪天我给他写几个招牌字挂上,生意肯定会很红火。钟所长又一次自信地笑了。

钟所长进的门来,发现老板光着上半身,穿着大裤衩,正坐在大堂椅子上剪脚趾甲。那一身肥肉毫不掩饰身的向下耷拉着,右肩上搭着一条似白非白似黄非黄的毛巾,上面有几个苍蝇飞来飞去从不消停。他剪得很专注,一只脚在地上,放在拖鞋里,另一只脚翘起来放在椅子角上,拖鞋撂在一边,蜷着身子,像剥了皮的熊猫,拖鞋底上黑色的臭泥里努力地露出四五点脚趾头大小本色的蓝来,苍蝇贪婪地趴在上面。只听“咯嘣“一声,一大片月牙似的脚趾甲应声落地。饭店老板腾出手用毛巾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然后又擦了擦胸口和肚皮,发现有客来了,匆忙停下手中的活计,和钟所长打了声招呼。

钟所长说给我简单炒一盘家常豆腐,一碗青菜蛋汤。老板热情地应声:好嘞,您先坐,马上就到。说完放下指甲剪,趿拉着拖鞋踢踏踢踏跑进了配菜间,抄起一块豆腐,三下五除二,豆腐切块,葱白切段,红椒切丝,一气呵成。

钟所长看傻了眼,连手都没洗,这还能吃吗?想想都恶心。钟所长已经没了食欲,刚想阻止,一盘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豆腐眨眼间就这样出锅了。

钟所长正在吃还是不吃之间犯着愁呢,所里的老铁闻着味似的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老铁笑呵呵地说:钟所也来吃饭呢,这么巧?

钟所长知道又被老铁盯上了,这是专门来嘬我呢,能不巧吗。后来一想,他来的也是时候,赶忙陪着笑说:老铁你来的正好,我刚刚要了一盘菜,你在这吃着,我所里还点事得去处理,钱我来付。

老铁很乐意,客气地说:那多不好意思又让钟所破费。

钟所长说:你就塌塌实实地吃吧,我走了。

说完,钟所长轻松地走出“味美饭店”,这时才感觉自己已经很饿了,肚子正在咕噜咕噜地抱怨他呢。





钟所长边走边寻思,这顿饭到哪去吃呢?突然间想起好久没吃包子了。上个礼拜打算让爱人买肉包包子的,却让邻居叫去打麻将了,邻居说三缺一,救场如救火啊。既然是救场如救火,钟所长也只好忍住馋虫,乐于助人了。

听说街上有一家包子铺,味道不错,反正不远,多走几步路的事,大饿一会,吃起来也香。

钟所长多远就闻到了包子铺飘来的肉香味,随即食欲大振。

到了跟前,发现老板正在从平板车上往下卸肉,一整块猪后座,上面盖着蓝色大印,一看就是好肉,蛮肥的,也挺新鲜,由于运输时倒腾来倒腾去的,猪肉表层上的血迹、泥水等污迹和未刮净的猪毛依稀可见。老板很壮,几十斤的肉轻而易举的被他抱到砧板上。砧板旁边有一个面案,偌大一块发过的面团用一块黑色的笼布盖得严严实实,显得格外的干净整洁。

这时,只听老板娘挑着大嗓门喊:别磨蹭了,馅子不够了,赶紧切肉剁馅。声音跟炸豆似的,一串接着一串。老板答应一声,随手摸过一把锋利无比的尖刀,割掉足有四五斤份量的鲜肉,然后把剩下的肉腾个地方,换了菜刀,先切大块,再切小块,再然后抄起双刀如飞地在砧板上剁了起来。

钟所长看在眼里,盘算在心里:原来包子馅就是这样做出来的?生肉他们都不洗吗?这怎么吃的下去啊!作为所长,他感觉自己有些失职了,食品卫生的问题才是个大问题啊,也应该提到议事日程上来。钟所长突然想对包子铺老板说点什么,话还没出口,只见老板娘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切面,她刚到面案子前,只听“嗡”的一声,盖在面团上的黑色的“笼布”随即变成亿万只苍蝇四散飞去。钟所长当时就在这大热天里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晕在当场。他原以为是一块黑色的笼布盖在上面,没成想竟是密密麻麻的苍蝇。他一刻也不敢停留,忍住恶心,匆匆离去了。

已是疲惫不堪的钟所长现在又有些异常的狼狈,虽然饥肠辘辘,却也食欲全无。他心里正筹划着要立即召开一个会议,关于整治食品卫生的问题不能再拖了,并且势在必行。





回到所里,钟所长看到李副所长正在用剃须刀刮胡子,李副所长是个毛胡脸,必须经常刮,一天不刮说是会刺挠死人,他刮着刮着,感觉可能是刀片钝了,有点疼,想换个刀片,可是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新刀片,就问王副所长:老王你上次拿我的刀片用,两个都用完了?

王副所长说:用了一个,另外一个不小心掉桌子夹缝里面去了,当时没找到,后来再找,让小高打扫卫生时扫掉了。

李副所长抱怨说:你作为一个公务员,怎么连日常用的刀片都舍不得买呢?用不了几个钱的。然后,李副所长又重新装好旧刀片,咧着嘴,忍住疼,像割韭菜一样,嗤嗤嗤割了起来。

王副所长不再理会李副所长说的牢骚话,他手里正捧着一封扑克牌,在那聚精会神地“闯五关”呢,很投入,他不时的把手指放在舌尖上蘸着唾沫,把扑克牌一张张的分成五等分,然后亮牌找对子,五堆牌哪一堆被对子对完算是过了关,剩下的就是没闯过去,听说没闯过去的预示着人的运气不好,所以王副所长非常在乎。他一遍没闯过去再闯一遍,二遍没闯过去又来一遍,一而再再而三,接二连三,不厌其烦。

钟所长进了办公室,他们也视若无睹,钟所长有意咳嗽一声,两位副所长同时转身,发现钟所长脸色不对,忙问这是怎么了?灰头土脸的,没吃饭的样子。问完之后依旧各忙各的事情。

钟所长说:可不是没吃饭吗,小高和老铁呢?咱开个会,有件重要的事商议一下。

钟所长话音落了好久,也没人回答,又等了半天,“闯五关”的王副所长好像终于完完全全闯过了五道关,精神一振,忙问:钟所刚才好像说什么了,说什么了?

钟所长瞪了一眼老王,没搭理他。

李副所长终于刮完了胡子,边收拾刀具边说:小高在楼上做账,老铁刚才还在树底下纳凉的。

钟所长走出办公室,看见老铁在树荫下洋洋得意地抠着鼻屎,抠出来一块黑乎乎的东西顺手抹在了树干上,像一只苍蝇趴在上面。抠完鼻屎,又开始捋他的鼻须,老铁的鼻须长的也有水平,长出鼻孔有一指多长也不剪,说是攒着做鼻须笔,还说做好了准备卖给钟所长写书法。说钟所长一手好书法怎么能没有好笔呢。

钟所长今天见了苍蝇就恶心,现在见了老铁更恶心。今天的老铁就是一坨狗屎,一坨趴满苍蝇的狗屎,真想找一把铁锹把他铲出去!

钟所长对着楼上喊小高,让他把街上包子铺有关资料拿下来开会,小高应声而至。

人员到齐,钟所长主持会议,会议主题是整治个体户食品卫生问题。钟所长把今天的遭遇一五一十地介绍一下,然后让小高首先查一下包子铺的资料。小高翻看着档案,说开包子铺叫周老五,本街人,营业执照办了五年多了,守法经营,口碑很好。

钟所长问:缴费情况呢?

小高说:规费已三年没缴了。

钟所长吃了一惊,问:这是怎么回事?谁负责这块?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言不发,最后视线都落到了老铁身上。

老铁显然很局促,磨蹭了半天才慢吞吞地说:我负责的。

钟所长瞅了老铁一眼,感觉这坨屎现在正散发着臭味,这些乱飞的苍蝇都是他招来的。于是没好气地问:说说为什么没收包子铺的规费?三年下来,可不是小数目啊!你是干什么吃的?语气斩钉截铁。

钟所长感觉自己还是第一次说话这么有底气,这么有力道。老铁也觉得钟所长今天的语气有点咄咄逼人,这种语气让老铁脊背直冒冷汗,老铁又沉默了许久,嗫嚅着说:咱所里连个食堂都没有,总得找个吃饭的地儿吧。

钟所长说:你为了省俩吃饭钱,就自作主张免了规费,你这是失职,是假公济私,是以权谋私,你这样做你让别的个体户怎么管理,一旦管理失控,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吗?你在这条战线干了几乎一辈子了,也算是老人了,怎么连一点觉悟都没有呢?

钟所长越说越气,情绪有些失控,继续说:就是找吃饭的地儿,也该找个干净卫生的吧,你说你怎么能吃得下去的,不恶心吗?那与吃屎有什么区别你说。

钟所长瞪了一眼老铁,接着说:我们都知道“病从口入”和“蚊蝇传播疾病”这个道理,老百姓吃了这种东西,咱们能保证他们的健康吗?

钟所长说完,环顾了一下大家,加重了语气,说:请问在座的各位谁能告诉我?

会场出奇的沉寂!

钟所长强压住怒火,缓了口气,突然间又想起了什么,继续说:还有一件事差点忘了,上个月有个个体户向我反映,说你买人家锅?鱼从来不给钱,人家小本生意,你能收人家多少费?白拿人家那么多?鱼,你心下何忍?你是快退休的人了,非要落个晚节不保非不行吗?

这时候,老李和老王互相使了个眼色,大气也不出,生怕下面的事要临到自己头上一样,给自己带来引火烧身的麻烦。幸好钟所长的话题没有继续扩展,而是见好就收,缓和了尴尬的局面。

最后钟所长一拍桌子,决定明天让包子铺补齐规费,停业整顿,由老铁亲自督促执行,什么时候卫生达标什么时候开业,一切连带责任由老铁负责,其他人要引以为戒。





今天解决了一个很大的问题,钟所长如释重负,他觉得今天过得最有意义。他突然灵感喷发,又有了挥毫泼墨的冲动,他决定写一幅“大风起兮云飞扬”的作品,以抒发今天赋有成就感的胸臆。当他找笔的时候,才想起那支心爱的美工笔已“香消玉殒”了。

钟所长突然感觉现已经饿的不行了,他想泡一包方便面充充饥,先把温饱问题解决了再说。又一想暖瓶摔碎了,没开水怎么泡。

钟所长从桌子底下拿出煤油炉,拧出焾子,吹净上面的灰尘,找出火柴,推开火柴盒取出一根火柴杆,在火柴盒的磷片上擦了几下,由于天热火柴受潮的缘故,没擦着,钟所长又取出一根,连续擦了几下,还是没擦着。最后钟所长一次取出三根火柴捏在手里,做了一个长划的动作,扑啦一声,火柴着了,一股熏人的磷烟味钻入钟所长的鼻腔,很不舒服。钟所长打了个喷嚏,没敢停顿,赶紧用燃着的火柴去点燃煤油炉的焾子,煤油炉十余根焾子同时燃着微弱的光,这十余束微弱的光亮聚在一起,就是一团烈火,这团火不仅可以烧水煮饭,还可以熔铁炼金!钟所长若有所思,似有所悟,这犹如一套班子的团队精神,任何一个团队都要有凝聚力和向心力,不然工作真的没法开展啊!

钟所长用水壶打来一壶水放在炉油炉子上烧,不一会工夫,水烧开,钟所长撕开一包方便面放在碗里,冲上开水,闷了一会,便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

温饱问题解决以后,下班的时间也到了。钟所长推出那辆嘉陵50型摩托车,准备下班回家。可是以前很好启动的发动机,今天怎么也启动不了。无论钟所长怎么踹启动杆,发动机依然无声无息。钟所长有些着急,他试着拔掉火花塞,检查一下,然后再插上,再启动,还是没动静。

钟所长这时从油箱的边上拽出一根两匝来长的橡胶管,这是冬天天冷时才用的措施,钟所长不知道能不能管用,死马当活马医,只有试试看了。钟所长弯下腰,用嘴含着管子,两个腮帮子鼓的跟青蛙吹的泡泡一样,使劲地往胶管里吹着气,脸憋得跟鸡下蛋似的,红扑扑的。吹了一阵子后,把管子放回原处,钟所长用脚使劲踹了一下启动杆,摩托车“扑哧”一声放了一个屁,当、当、当地启动了,吓了钟所长一跳,他反反复复加了几下油门,等发动机运转正常了,才骑上去,收起车腿,加足油门,突突突地扬长而去。后面抛下一道蓝烟,越拖越长,像钟所长平时最爱一笔写成的长尾巴“龙”字,曲里拐弯儿的,极具艺术性。

(图片源于网络,版权属于持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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