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的庸人

美不胜收

快乐的庸人

魏哲茹

小时候，娘带我走亲戚坐席，交代我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人不动筷咱不动，人端酒杯咱端水，要规规矩矩。小小的我就挺直腰杆儿耷拉着腿，悬坐在高凳上，偷瞄大碗倒扣的红烧肉，被红通的酱油炝得喷香；长碟里铺盖的大鲤鱼，撒满新鲜的青椒丝……咽了口水不敢动。等待威望者喊吃才举筷。
上小学，哥送我到学校报名，告诉我现在你是学生了，得好好学习，成绩不好回家得挨揍。我提个小板凳，望着满校园追逐的小孩，教室黑乎乎的土墙上，几张歪歪扭扭的铅笔作业，又紧张又兴奋。每当发书，都稀罕得用报纸用书皮包得仔仔细细，清新的油墨书香沁人心脾。
上初中，学习任务重，忧心时起。每次考试失败，眼前都晃起哥那布满老茧，掏得铁砂袋砰砰作响的拳头，尽管从没有落在我身上，但一个犀利的眼神，转而温柔地说考上好大学多威风，比什么拳头都管用，我放下揪起的心情拿起书。
不知啥时爱美了，突然发现镜里的丑小鸭竟是自己，又矮又土好难受。电视里那关之琳，赵雅芝太好看了，艳羡不已。多想留起长发，擦点白粉，扮个俊俏的小姑娘。可一想幼儿汇演时，哥黑着脸，让擦掉胭脂口红，剪掉刚蓄起的黄毛小鬏，还是心有余悸。算了吧，只能把偶像女神贴在书本最里层，闲暇时偷偷神往。
上师范，漂亮的女生结伴逛街，穿的阳光明媚，家境的变故我吃饭都得规划，内心沉重卑微，深知衣服再美也难能洗掉一身的土气。压抑只能在学校的图书馆，打发无聊时光。《朝花夕拾》《四世同堂》《雾雨电》《红与黑》《茶花女》《双城记》《呼啸山庄》……脑子不好使忘记所有的内容，只记住了那串名字。那竟是我短得可怜的读书生涯里，真正享受文字乐趣的日子。
可惜时间太短，造就了我一知半解，明白世界精彩 ，我却道不出来，只有谦卑才能掩盖缺失的遗憾。
工作了，领导在我眼里高大权威，迟到早退都罪不可赦。签到簿上留下我小心翼翼的笔迹，偶有迟到目测校长黑黑的面孔，赶紧一溜烟直奔教室。同事前辈们德高望重，自己颔首低眉很是受用。不小心划花了同事的碟，跑遍市场没买到，主动赔了两倍的代价才如释重负，唯恐砸实了大家眼里我大马哈的地位。
成家了，幸运两情相悦。可家境凋零依旧，喜悦埋藏着沉重。娘闪着泪花交代要孝敬公婆，知老知少，从衣兜掏出红纸包塞进皮箱四角仅有的钱。我擦着早已晕花的双眼，环顾四周才悒悒上车。连专门赶来的好友都没有照顾周全。回门才知哥在西屋里嚎啕大哭，不舍让他这个大男人无法平静面送。我瞬时泪崩，从此兄长之重无人可撼。
生娃了，真正成为大人了，心肠变得更加敏感柔软。记得娘骑了三轮送来鸡蛋送来红糖，坐在床沿把孩子抱了一遍又一遍。恍惚哥第一次进我的屋，盯着窗户四壁糊满报纸的住校房子，转了好久，眼里是我喜悦中没读透的辛酸。没忘家公招呼客人亲自掌勺，当伏的中午闷热地差点晕过。当那么多客人的面霎时感动落泪，继而又为新媳妇的角色羞愧不堪。
……
一切都挺好，在传统的教育和熏陶下中规中矩稳稳当当。像胆小的骑士驾驭不了烈性的骏马，温顺谦逊对于我这样个小貌平，学历不高，阅历尚浅的女子非常匹配。我也在这样的生活上工作中很是享受。孝敬父母，顺应公婆；尊悌兄长，敬从师导；学生桃李遍是，朋友手足无猜。
但是，我慢慢觉得自己走着走着，把自己活丢了。所有的好没错，甚至还不够，对老人体贴太少，对孩子耐心不够，对学生缺乏严苛，对朋友需求太多……
然而我的重心却越来越在乎别人对自己的评议上，是不是够真够实，是不是够力够强，是不是够忠够孝，是不是够仁够义！左右自己顾此而失彼，患得又患失，惶惶不安！该拒绝的不忍拒绝，该远离的不知远离，该珍惜的不懂珍惜，该争取的不屑争取。
都已不惑，还混沌得一塌糊涂。小时候虽稚嫩却想的少做得多，自觉成熟了却想的多做的少。与其看凭空臆想打乱自己的脚步，不如踏踏实实地走好自己脚下的路。只要你真真诚诚做人，兢兢业业做事，爱你的会依然如故，厌你的会仍旧如昨，对你无感的本来就是路人一个。能力企及的功到自成，邯郸学步的必痴人说梦。芸芸众生，沧海一粟，怎么可能都尽人意？！
人生本无事，庸人多自扰。
是老师，就认真教书，少些“钟鸣鼎食之家，青雀黄龙之轴”的虚妄；是儿女，就孝顺老人，多些“孝子之养，乐其心”的体贴；为人母，就难得糊涂，学会“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的豁达；交朋友，就真诚相待，珍惜“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的缘分；逢知己，就随意轻松，心怀“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的释然……
想的不多了，就腾出许多时间做好该做的事，喜欢的事，成就一个有底气的人，一个无论搁置繁盛和荒芜都能把握自己的人。
那样的悲与喜，乐与忧，思与念，情与义才够分量；那样的自己，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被嘲被嗤都够坦荡。
手握纸笔，摆弄文字。还好，还能沉静自己，为时不晚！
虽然是个庸人，却庸的实在，庸得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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